冰冷的雨水像鞭子抽在臉上,張辰卻感覺不到絲毫寒意。他半跪在斷龍崖山寨殘破的望樓裡,指關節捏得發白,死死盯著下方蜿蜒山道。那裡,一條由無數火把組成的毒蛇正扭曲著向上攀爬,火光在傾盆暴雨中頑強地跳躍,映照出鐵甲冰冷的反光。
五百人。蕭元啟的五百禦林精銳。這條毒蛇的信子,已經快要舔舐到山寨搖搖欲墜的木柵。
“公子!擋不住了!”石磊渾身濕透衝上望樓,肩頭一道刀口還在滲血,混合著雨水淌下,“前寨…前寨的兄弟快拚光了!狗官兵的弓弩太狠!”
張辰沒回頭,聲音像從冰窟窿裡撈出來:“慌什麼?讓他們再爬近些。秦山!”
“在!”秦山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粗重帶喘。他胸前草草包紮的白布已被血水和雨水徹底染透,臉色蒼白,但那雙眼睛在黑暗中燒著狼一樣的光。
“滾木陣,備好了?”張辰問。
“妥了!後山那幾棵老鬆,全放倒了!藤索浸了水,韌得很!”秦山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
“礌石呢?”
“寨裡能搬動的石頭,全堆在第二道坡口了!婦孺隊都在那兒守著!”石磊急忙補充。
“好。”張辰終於站起身,雨水順著他緊繃的下頜線淌下。他抽出腰間那把缺口遍布的長劍,劍鋒指向下方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的火光長龍。“聽我號令!放——滾木!”
“放滾木!”秦山的咆哮瞬間撕裂雨幕!
望樓下方的陰影裡,幾個渾身泥濘的漢子聞聲猛地揮起砍刀,狠狠剁在繃緊的浸水藤索上!崩!令人牙酸的斷裂聲被驚雷掩蓋。
下一瞬,山體仿佛活了!
沉悶如巨獸咆哮的轟隆聲從山寨側上方爆發!十幾根需兩人合抱的巨大原木掙脫束縛,裹挾著山石、泥漿和毀滅一切的威勢,沿著陡峭的山坡,朝著下方狹窄的穀道瘋狂碾軋而下!它們翻滾、碰撞、加速,像天神的戰錘砸向凡塵!
山道上,原本密集有序推進的禦林軍火把陣,瞬間被這突如其來的死亡洪流衝得七零八落!
“天啊——!”
“躲開!快躲開——!”
“啊——!”
淒厲的、駭人的慘嚎瞬間爆發,又被更巨大的滾木撞擊聲和暴雨聲狠狠碾碎!火光在滾動碾壓的巨木下明滅、熄滅。人的軀體在絕對的力量麵前脆弱如紙,骨骼碎裂的悶響、絕望的哭喊、戰馬的嘶鳴混雜成地獄的交響。一條條鮮活的生命被卷入泥濘,或被巨木無情地碾過,變成穀底迅速蔓延開來的、暗紅色的泥漿。
“火把!拋火把!”張辰的吼聲沒有絲毫停頓,如同冰冷的鐵律!
望樓高處,幾十個半大的孩子和瘦弱的婦人,在陳禹嘶啞的指揮下,用儘全身力氣,將手中浸透了鬆脂的火把奮力拋向下方混亂的穀道!這些火把在空中劃出短暫的弧線,大部分被狂暴的雨水瞬間打滅,但仍有不少頑強地落了下去,砸在濕透的甲胄上、滾入泥濘中、甚至引燃了被滾木碾碎的帳篷殘骸!
明滅不定的火光,在暴雨和濃重的死亡氣息中跳躍,非但沒能照亮生機,反而像鬼火般映照出下方煉獄般的景象:扭曲的肢體、斷裂的兵器、在泥漿中絕望掙紮的身影、被巨木砸得稀爛的巨馬殘骸……這詭異的光影,比純粹的黑暗更能摧毀心智!
“礌石!砸!”石磊眼珠赤紅,聲音因為激動和殺意變了調。
第二道坡口,早已憋足了勁的流民和殘存的寨兵,吼叫著將身邊堆積的石頭、斷裂的梁木、一切能找到的重物,沒命地朝下方混亂的人群砸去!石頭砸在鐵盔上發出令人牙酸的悶響,木頭撞翻跌跌撞撞想重新列陣的士兵。本就因滾木衝擊和“鬼火”驚擾而瀕臨崩潰的禦林軍陣列,徹底瓦解!殘餘的官兵如同無頭蒼蠅,在狹窄濕滑、遍布屍體和障礙的山道上互相踐踏,哭爹喊娘地向山下潰退!
“勝了!我們贏了!”石磊猛地跳了起來,激動得聲音發顫,一拳砸在濕漉漉的木柱上。
望樓裡壓抑緊繃的氣氛為之一鬆。秦山拄著刀,大口喘著粗氣,臉上露出一絲劫後餘生的疲憊笑容。
張辰緊繃的肩背卻沒有絲毫放鬆。他猛地轉身,雨水順著額發流進眼睛也顧不上擦。“趙伯呢?誰看到趙伯了?”一種不祥的預感攫住了他。方才激戰,他一直沒看到那個佝僂卻始終護在他左右的身影。
“老管家?”秦山一愣,隨即臉色大變,“他…他之前拖著傷腿,非要去後山幫忙加固最後一道滾木索…說是不放心…”
張辰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拔腿就往後山方向衝。冰冷的雨水灌進脖頸,靴子踩在泥濘裡發出噗嗤聲,每一步都像踏在心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