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烈的血腥氣混雜著新伐鬆木的味道,沉甸甸地壓在伏虎寨忠義堂的空氣裡。火把在四壁的鐵環上劈啪作響,躍動的光焰將堂上每一張麵孔都映照得棱角分明,陰影在身後拖曳,如同蟄伏的巨獸。張辰站在上首,玄色戰袍上還沾著蒼雲峽激戰後的塵土,目光掃過堂下。秦山按著刀柄,虎目圓睜;石磊搓著蒲扇般的大手,咧著嘴;諸葛明羽扇輕搖,眼神卻銳利如鷹;陳禹捋著稀疏的胡須,若有所思。新歸附的林紅玉一身利落的暗紅勁裝,俏臉緊繃,站在前列,她身後是肅立的紅玉寨骨乾,眼神裡交織著審視與不易察覺的期待。
堂中央,一張巨大的原木桌案上,靜靜鋪展著一幅由無數小塊木料、砂石精心拚合而成的地形沙盤。山脈如龍脊蜿蜒,河流似銀帶盤繞,關隘、城池、村落,纖毫畢現。這正是林紅玉獻上的投名狀——凝聚了她多年心血的北境山川輿圖。沙盤一角,一道細微的、不同於尋常山石紋理的暗金色礦脈標記,悄然指向地圖邊緣一片未標注的莽莽群山。
“好!”張辰的聲音打破了沉寂,低沉有力,在空曠的堂內激起回音。他走到沙盤前,手指重重按在代表伏虎寨的位置,“此圖在手,山河儘在胸中!紅玉之功,當為首!”他抬眼,目光如電,直刺人心,“然則,圖再精,亦需持圖之人同心戮力!今日聚義,非為割據一方,乃為廓清寰宇,再造乾坤!”
他猛地拔出腰間佩劍,寒光一閃,“嗆啷”一聲,劍尖直指堂頂粗大的橫梁。那劍身之上,幾道深深刻痕清晰可見,是無數次血戰的見證。
“三殺令!”張辰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金鐵交鳴般的穿透力,壓過了火把的劈啪聲,狠狠撞在每個人心上,“一殺叛民者!凡屠戮黎庶、魚肉百姓者,殺無赦!”劍鋒在火光下閃過一道刺目的厲芒。
“二殺淫掠者!凡恃強淩弱、奸淫擄掠者,殺無赦!”第二道命令斬釘截鐵,殺氣凜然。堂下幾個紅玉寨出身、素有匪氣的頭領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林紅玉的背脊挺得更直。
“三殺通敵者!”張辰的目光銳利如刀,掃過在場每一張臉,最後在林紅玉身上微微一頓,“凡勾結外虜、賣國求榮者,誅其九族,挫骨揚灰!”最後四個字,是從齒縫裡迸出來的,帶著滔天的恨意與刺骨的寒。賈似道的名字雖未出口,但那份刻骨的仇怨,如同實質的冰霜,瞬間彌漫了整個忠義堂,空氣都為之凝結。幾個意誌稍弱的士卒,竟在這殺氣壓迫下,小腿肚微微發顫。
死寂。隻有火把燃燒的爆裂聲格外清晰。
林紅玉深吸一口氣,排眾而出。她解下腰間佩帶的一柄造型奇古、鯊魚皮鞘的匕首。匕首出鞘,刃身並非尋常精鋼的亮白,而是幽暗的烏沉,唯有刃口一線凝著令人心悸的寒光,顯然淬有劇毒。她雙手托匕,舉過頭頂,一步步走到張辰麵前,單膝跪地:“林紅玉,攜紅玉寨上下七百三十二口,願奉明主,生死相隨!此刃名‘烏啼’,隨我七年,飲血無數。今日獻於主公,以表心跡!若違此誓,天厭之!地棄之!人神共戮之!”
她的聲音清越,帶著江湖兒女特有的決絕,在肅殺的大堂中回蕩。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張辰身上。秦山的手不自覺地握緊了刀柄,石磊瞪大了眼,諸葛明的羽扇停在半空。獻刀是歸順,亦是考驗。張辰若接,便是徹底接納這份帶著血腥過往的忠誠;若不接,或顯遲疑,剛剛凝聚的人心,頃刻便會生出裂痕。
張辰看著那柄幽光流轉的毒匕,又看向林紅玉那雙毫不退縮、坦蕩迎視的眼眸。沒有半分猶豫,他伸出左手,一把抓住了那冰冷的、帶著死亡氣息的刃身!動作快如閃電。
“主公!”蘇映雪失聲驚呼,臉色瞬間煞白。諸葛明眉頭驟鎖。堂下響起一片壓抑的抽氣聲。那“烏啼”之毒,見血封喉!
林紅玉眼中也閃過一絲錯愕。
預想中皮開肉綻、毒血橫流的場麵並未出現。張辰的五指穩穩地扣住鋒利的刃身,掌心緊貼致命的鋒刃。幽暗的毒刃與他掌心的厚繭摩擦,發出細微的令人牙酸的聲響。他臉上肌肉紋絲不動,仿佛抓住的不是淬毒利刃,而是一截枯木。幾息之後,他緩緩抬起手,掌心赫然攤開。
沒有傷口!隻有幾道被巨大力量擠壓出的深紅印痕,在火光下格外刺眼。那無堅不摧、見血封喉的“烏啼”,竟被他以血肉之軀生生捏住,連皮都未蹭破一絲!純粹的力量與堅韌,達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信你,何須試刃?”張辰的聲音平靜無波,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折的力量。他鬆開手,那柄令人膽寒的“烏啼”哐當一聲掉落在堅硬的石板地上。他反手拔出自己腰間的佩劍,毫不猶豫地在攤開的左掌掌心猛地一劃!
嗤!
一道深長的血口瞬間綻開,殷紅的鮮血如同斷線的珠子,大顆大顆地湧出,滴落在早已準備好的巨大黑陶酒壇中。酒液是深沉的琥珀色,散發出濃烈的高粱氣息。熱血入酒,發出奇異的“滋啦”輕響,騰起一片淡淡的、帶著鐵鏽味的血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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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碗來!”張辰斷喝。
早已準備好的粗瓷大碗立刻傳遞上來。張辰第一個舀起滿滿一碗血酒,高高舉起。那碗中,血與酒已奇異地交融,呈現出一種濃稠的、暗沉的紅,如同熔化的瑪瑙,在火光下折射出驚心動魄的光澤。
“皇天後土,實所共鑒!”張辰的聲音如同沉雷滾過忠義堂的每一個角落,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與信念,“我張辰在此立誓,與諸君歃血為盟!自今日起,同生共死,共謀大業!若違此誓,有如此柱!”
隨著他最後一個字落下,他猛地將手中的酒碗狠狠砸向堂中那根粗大的、支撐著整個忠義堂的主梁木柱!
轟!
酒碗應聲而碎,暗紅的酒液混合著鮮血,如同怒放的血色之花,在粗糙的木柱上四濺開來,留下一個猙獰的、濕漉漉的印記。那碎裂聲在寂靜的大堂中如同驚雷炸響,震得人心頭發顫。
“同生共死!共謀大業!”秦山第一個熱血上湧,嘶聲咆哮,拔出腰刀割破手掌,將血滴入酒壇,舀起一碗血酒,學著張辰的樣子,狠狠灌下!辛辣與血腥味直衝頂門,激得他雙目赤紅。
“同生共死!”石磊如巨熊般怒吼,蒲扇般的大手在刀刃上一抹,毫不含糊地將血混入酒中,仰頭痛飲。
“同生共死!”林紅玉眼中最後一絲疑慮徹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燃燒的狂熱。她撿起地上的“烏啼”,毫不猶豫地在腕上一劃,鮮血湧出,滴入酒壇。她端起酒碗,一飲而儘,動作帶著江湖兒女的豪邁與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