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帳裡濃重的血腥味幾乎凝成實質。秦山被平放在臨時拚湊的木板床上,赤著的上身裹滿滲血的麻布,最深的一處箭傷緊貼心臟,軍醫的手指都在抖。張辰一把扯下自己濺滿泥點的護心鏡,“哐當”扔在染血的擔架旁,金屬撞擊聲驚得帳內諸將心頭一跳。
“廢物!”張辰的聲音像是從冰河裡撈出來,淬著寒芒,直刺立在角落的先鋒副將,“誰給你的狗膽讓秦將軍衝頭陣?他的命要是交代在這,你全家都去填江!”
副將“撲通”跪倒,麵無人色,額頭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麵,不敢辯駁半句。秦山虛弱地掀了掀眼皮,喉嚨裡發出破風箱般的嗬嗬聲,掙紮著要抬手。張辰一步搶到床邊,用力按住他肩膀,聲音卻陡然低了下去,帶著不容置疑的強硬:“給老子躺著!你的命,比揚州城重!”他猛地扭頭,目光如電,穿透帳內壓抑的空氣,釘在一直沉默的諸葛明身上,“孔明!你的雷火舟,還要藏到幾時?等劉瑾的刀架在老子脖子上,還是等著給全軍收屍?!”
帳內死寂,隻剩下秦山粗重的喘息和火盆裡木炭偶爾的劈啪聲。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一襲洗得發白的青衫上。
諸葛明緩緩抬起眼。江上凜冽的風似乎也鑽進了大帳,吹動他灰白的兩鬢。他臉上沒有波瀾,隻有一種近乎冷酷的專注,聲音平穩得像在陳述一個既定的事實:“主公,此物若成,從此天下,再無不可破之城關,再無不可斷之天塹。”
“那就讓它成!”張辰斬釘截鐵,每一個字都像砸在鐵砧上,“今夜!就今夜!老子要看到劉瑾的鐵索陣,化成灰!”
……
子時將近,濃墨般的夜色沉沉壓在瓜州渡口。江風帶著刺骨的寒意呼嘯而過,卷起冰冷的浪花拍打著岸邊。三十艘不起眼的蒙衝快船,如同潛伏在黑暗中的幽靈,悄然滑離了南岸。船身吃水極深,外麵覆蓋著厚厚的濕氈布,隻在船舷兩側留下狹窄的了望口。
尉遲雄裹著黑色水靠,像一頭蓄勢待發的黑熊蹲在最前頭的船上,隔著翻湧的江水,死死盯著北岸那片燈火通明的巨大陰影。那是叛軍引以為傲的“鎖江盤龍陣”——十幾道粗如兒臂、浸了桐油的生鐵巨索橫貫江麵,鐵索之後,是密密麻麻、用鐵環相連的樓船艨艟,如同江心升起的一座猙獰堡壘。火光映照下,叛軍士兵的身影在船舷和城寨箭樓上晃動,隱隱的喧嘩和粗魯的調笑被風送過來,充滿了勝券在握的輕蔑。
“呸!”尉遲雄狠狠啐了一口,“狗娘養的劉瑾,龜縮在鐵王八殼子裡頭,算個鳥本事!”他粗糙的大手緊緊攥著船幫,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骨節捏得嘎巴作響。身後,一個同樣穿著水袍的玄影衛壓低聲音:“將軍,影子大人那邊信號……”
話音未落,北岸叛軍水寨側後方,靠近碼頭的一片堆積雜物的區域,猛地騰起一道刺眼的火光!緊接著是第二道、第三道!烈焰瞬間衝天而起,濃煙翻滾,伴隨著隱隱約約的、撕心裂肺的哭喊和驚叫:“走水啦!糧倉!糧倉燒起來了!”
“動手!”尉遲雄眼中凶光暴漲,猛地抽出腰間的分水刺,狠狠向前一揮!
三十艘蒙衝快船如同離弦的箭,船尾的槳手拚儘全力劃動長槳,船頭劈開冰冷的江水,直撲那橫亙在江心、如同惡龍脊背般的鐵索陣!船速快得驚人,幾乎在幾個呼吸間就衝過了江心。
“敵襲!南岸的船衝過來了!”北岸箭樓上終於響起了變調的嘶吼。
“慌個屁!”一個粗豪的聲音在樓船最高處響起,叛軍水師統領王煥扶著欄杆,探出半個身子,滿臉橫肉在火光下抖動,指著那些疾衝而來的小船放聲狂笑,“哈哈哈!幾條小破船,也敢來撞老子的鐵索盤龍陣?張辰小兒是窮瘋了嗎?放箭!給老子放箭!射死這幫不知死活的玩意兒!”
密集的箭雨瞬間潑灑下來,叮叮當當射在蒙衝船覆蓋的濕氈布上,力道被卸去大半,隻有少數穿透縫隙,艙內偶爾傳出幾聲悶哼。王煥的笑聲更大了,帶著殘忍的快意:“撞!讓他們撞!老子倒要看看,是他們腦袋硬,還是鐵索硬!”
眼看最前方的幾條蒙衝船距離鐵索已不足二十丈!船上覆蓋的厚氈布猛地被掀開!
“點火!”尉遲雄炸雷般的吼聲撕裂夜空。
每艘船頭,都赫然露出一個被厚厚油布包裹著的巨大凸起物!早已準備好的死士,毫不猶豫地將手中火把狠狠捅進預留的引火孔!
轟——!
不是一聲,而是三十聲悶雷般的巨響幾乎同時炸開!那聲音沉悶得像是大地深處傳來的咆哮,帶著毀滅性的力量,瞬間壓過了江風的呼嘯、壓過了叛軍的嘶喊!緊接著,橘紅色的、狂暴的火焰猛地從船頭炸裂噴湧,如同地獄之火被釋放!那不是普通的燃燒,是裹挾著刺鼻硫磺氣息的、瞬間爆裂膨脹的恐怖能量!
轟隆隆隆——!!!
震耳欲聾的連環爆炸聲終於撕裂了先前的沉悶!天地間仿佛隻剩下這毀滅的轟鳴!熾烈的火光衝天而起,將半個夜空映得亮如白晝!那號稱刀劈斧鑿難傷的粗壯鐵索,在狂暴的火焰和衝擊波麵前,如同麵條般被輕易地扭曲、撕裂、熔斷!熾熱的鐵水如同地獄岩漿般四下飛濺,落入冰冷的江水中發出“嗤嗤”的恐怖聲響,騰起大片大片的白霧。巨大的衝擊波掀起數丈高的巨浪,狠狠拍向兩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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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我的眼睛!”“火!火!”“鐵索斷了!盤龍陣破了!”叛軍水寨瞬間變成了人間煉獄。被飛濺鐵水燙穿的士兵慘叫著滿地打滾,靠得最近的幾艘艨艟被爆炸的衝擊波直接撕裂船板,江水瘋狂倒灌。堅固的“盤龍陣”核心,被硬生生炸出一個巨大的、燃燒的豁口!烈焰在殘存的船隻間瘋狂蔓延。
“天…天罰!是雷公發怒了!”王煥臉上的狂笑早已凝固,被極致的恐懼取代,他癱軟在甲板上,看著眼前這宛如神罰的煉獄景象,褲襠瞬間濕透。
“破陣已成!”江心一艘未被波及的指揮樓船上,諸葛明猛地一合羽扇,眼中精光四射,聲音卻依舊沉穩,“尉遲將軍,登陸!破寨!”
“兒郎們!”尉遲雄從爆炸餘波中穩住身形,抹了一把臉上的黑灰和江水,望著前方被烈焰照亮的北岸缺口,舉起手中門板似的巨斧,發出震天的咆哮,“鐵索已斷!隨老子殺過去!屠儘叛賊,為秦將軍報仇!殺啊——!”
“殺!!!”積蓄已久的南岸大軍爆發出山崩海嘯般的怒吼。無數戰船如同聞到血腥味的鯊魚,趁著北岸叛軍驚魂未定、陣腳大亂之際,從被炸開的巨大缺口蜂擁而入!震天的喊殺聲徹底淹沒了江水。
張辰佇立在中軍旗艦的船頭,冰冷的江風卷動他玄色的大氅,獵獵作響。前方是燃燒的江麵,是潰散的敵軍,是勝利的曙光。火光映亮他冷硬如石刻的下頜線,深不見底的眼眸中,唯有肅殺的寒芒在跳躍。
“傳令。”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震耳欲聾的喊殺與烈焰燃燒的劈啪聲,帶著主宰生死的漠然,“劉瑾的頭,必須掛在揚州城樓最高處。讓天下人看清楚,背叛的下場。”
旗艦周圍拱衛的幾條戰船立刻有傳令兵揮動火把,打出旗語。命令如同冰冷的鐵流,迅速傳遞向燃燒的戰場。
就在這勝利的號角已然吹響,叛軍徹底崩潰的當口!混亂的戰場邊緣,一艘毫不起眼、半沉的叛軍哨船殘骸後麵。渾濁的血水和漂浮的碎木間,一支墨綠色的雕翎箭,悄無聲息地搭上了強弓。箭頭在遠處跳躍的火光映照下,閃爍著詭異的幽芒,赫然刻著一個猙獰的狼頭圖騰!弓弦被緩緩拉成滿月,冰冷的箭簇,在彌漫著硝煙與血腥味的空氣中,精準地、無聲無息地鎖定了旗艦船頭——那個玄色身影的後心要害!
繃緊的弓弦發出細微到極致的“咯吱”聲,如同毒蛇在草叢中遊弋。持弓的手穩定得可怕,指節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卻紋絲不動。遠處燃燒的戰船映在那雙緊盯著目標的眼瞳裡,跳躍著兩點冷酷而專注的火焰。箭尖,在張辰玄色大氅被江風卷起、露出肩背要害的刹那——驟然停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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