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凝固般的死寂幾乎要將所有人吞噬之際——“哈哈哈哈!好!問得好!問得痛快!”
一陣桀驁不馴、酣暢淋漓的大笑聲驟然響起,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是龐統!
他猛地一拍身前的石桌,震得那殘局上的棋子都跳了一跳。他本就形貌奇崛,此刻雙頰因激動而泛紅,眼中閃爍著狂放不羈的光芒,直直地盯著黃承彥,大聲道:“黃公此問,才是真正搔到了癢處!戳破了那層糊窗紙!什麼北虎南蛟,什麼城池甲兵,都是虛的!唯有這‘主’字當頭,才是破局的關鍵!荊州這盤死棋,缺的不是守城的將,不是禦敵的兵,缺的是能執掌乾坤、凝聚人心的‘執棋之手’!”
他霍然起身,身量不高,氣勢卻如出鞘的利劍,目光灼灼地掃視眾人,聲音激昂:“景升公若在,荊州或可苟安一時。景升公若一朝不在,荊州立時便是群雄逐鹿的獵場!蔡瑁張允之輩,隻知擁兵自保,目光如豆!劉琦、劉琮,或暗弱或稚嫩,豈能壓服眾心?曹操?孫權?彼乃外寇,趁火打劫則可,焉能得荊襄士民真心歸附?此刻不尋那真正的‘執棋之手’,更待何時?難道等刀斧加頸,再做他人砧板上的魚肉嗎?”
龐統這番話,如同在滾油中又澆了一瓢沸水,將黃承彥那驚世一問所引爆的危機感和思考,瞬間推向了一個更加激進、更加迫切的層麵——荊州需要一個新的、真正的領袖,而且迫在眉睫!這已非遠慮,而是近憂!
石坪之上,氣氛陡變。驚愕、沉思、憂慮、激動……種種複雜的情緒在每一張年輕的臉上交織翻滾。諸葛亮的目光變得極其幽深,仿佛有無數的星圖在眸中推演變幻。崔鈞臉色變幻不定,孟建眉頭緊鎖,向朗陷入長考。龐德公與司馬徽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深重的憂慮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
就在這思緒激蕩、人心翻湧的巔峰時刻——“轟隆——!!!”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毫無征兆地撕裂了山間的靜謐!仿佛九天之鼓被巨錘擂破!緊接著,一道慘白刺目的電光如怒龍般撕裂鉛灰色的蒼穹,瞬間將整個鹿門山映照得一片慘白,山巒樹木的輪廓在強光下猙獰畢現!
電光火石間,豆大的雨點便以傾覆天河之勢,狂暴地砸落下來!劈裡啪啦,密集如鼓點,狠狠地砸在青石坪上,砸在茅屋頂上,砸在每一片樹葉上!方才還隻是陰沉的天空,瞬間化為一片混沌的雨幕,狂野的山風卷著冰冷的雨水,劈頭蓋臉地抽打著石坪上的每一個人。那山間清幽的鳥鳴、泉響,頃刻間便被這天地之威徹底淹沒。
“快!快進草堂避雨!”龐德公最先反應過來,急忙起身招呼。眾人如夢初醒,倉促間也顧不得禮儀,紛紛起身,衣袖掩頭,狼狽地奔向離石坪最近的那間較大的茅舍——龐德公平日講學論道的草堂。
草堂內陳設簡單,幾張木案,幾領草席,壁上掛著幾幅古舊的字畫。眾人帶著一身濕氣湧入,頓時顯得擁擠。雨水猛烈地衝刷著屋頂厚厚的茅草,發出巨大的嘩嘩聲,又順著屋簷流下,在門前織成一片白茫茫的水簾。
堂內光線驟然暗了下來,隻有門口透入的天光和角落裡一盞如豆的油燈搖曳著微弱的光芒,映照著眾人驚魂未定又心事重重的臉龐。方才那場關乎荊州存亡、未來歸屬的激烈論辯,被這突如其來的暴雨驟然打斷,但其引發的驚濤駭浪,卻在每個人心中更加洶湧地翻騰不息。
龐統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甩了甩濕漉漉的袖子,走到窗邊,望著外麵被狂暴雨幕徹底模糊的山林,嘿然道:“瞧瞧!老天爺也聽不下去了,發了雷霆之怒!這雨,下得夠勁兒!”
諸葛亮也緩步走到另一側窗邊,靜靜地凝視著門外那片混沌的雨幕。雨水敲打萬物的轟鳴聲充斥耳際,他手中的羽扇依舊輕握著,未曾搖動。雨水在屋簷下彙成急促的水線,砸落在石階上,濺起細碎的水花。那水花飛濺又落下,瞬息萬變,無休無止。
他深邃的目光穿透雨簾,仿佛落向了更遠的、被暴雨籠罩的荊州大地。那目光裡,有對黃承彥致命一問的深深思量,有對龐統“執棋之手”論調的反複權衡,更有對這片即將麵臨滔天巨浪的土地難以言喻的憂思。沉默,如同磐石,在他周身凝結。
崔鈞、孟建、向朗等人各自尋了地方坐下,或倚牆,或靠案,皆默默無言。方才爭辯時的激昂意氣,此刻都被這潑天大雨澆了個透心涼,隻剩下沉重的心事在濕冷的空氣中無聲地發酵。草堂內一片寂靜,唯有窗外那永不停歇的、震耳欲聾的暴雨聲,一遍又一遍地衝刷著大地,也衝擊著每個人的心防。
黃承彥獨自坐在角落一張矮凳上,背對著眾人,望著牆上被油燈映照得搖曳不定的一幅古舊山水圖,默然無語。他方才擲杯逼問的鋒芒已然斂去。那驚世一問,是他投下的巨石,激起的巨浪拍打在每個人心上,餘波仍在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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龐德公與司馬徽坐在靠近油燈的主位。龐德公看著窗外肆虐的雨幕,又看看堂內心思各異的青年,最終目光落在諸葛亮沉靜如淵的側影上,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悠長歎息。那歎息裡,有對世事的洞明,有對英才的期許,更有對荊州未來的深深隱憂。
司馬徽則輕輕提起爐上溫著的一隻陶壺,往幾隻粗陶杯裡注入冒著熱氣的清茶。水聲潺潺,茶香嫋嫋,在這風雨喧囂的草堂裡,努力營造出一方微小的、溫潤的寧靜。
“都喝口熱茶吧,驅驅寒氣,也定定神。”司馬徽溫和的聲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將茶杯一一分遞給近旁的青年。
龐統接過茶杯,大大咧咧地呷了一口,燙得直吐舌頭,卻又嘿嘿一笑:“司馬先生這茶,暖身,更醒神!比那冷冰冰的雨水強多了!”他試圖活躍氣氛,但草堂內依舊沉悶。
向朗捧著微燙的茶杯,暖意透過杯壁傳到掌心。他望著窗外白茫茫的雨簾,輕聲歎道:“此雨……來勢洶洶,不知幾時能歇?隻恐山洪驟發,道路斷絕。”言語間,已將那關乎荊州存亡的憂思,悄然寄托於眼前這狂暴的天象之中。
孟建低頭看著杯中浮沉的茶梗,聲音低沉:“驟雨不終朝。然其勢如此之烈,縱使雨歇,山林遭此衝刷,怕也是麵目全非,根基動搖……”他話未說完,但其中隱喻的,正是對荊州根基被亂世風雨衝刷、傾頹的深深憂慮。
崔鈞坐在一旁,臉色依舊有些蒼白,捧著茶杯的手指微微用力。黃承彥那“劉表暴斃”的假設,像一根冰冷的刺紮在他心中那“荊州穩如磐石”的信念之上。他張了張嘴,似乎想反駁孟建,想重申自己的看法,然而目光掃過諸葛亮沉靜的側影,又想起黃承彥擲杯時的銳利眼神,終究什麼也沒說出來,隻是將杯中微燙的茶水一飲而儘,喉結滾動了一下,仿佛咽下所有的不安和不確定。
時間在這暴雨的喧囂與堂內的壓抑中悄然流逝。不知過了多久,窗外的雨勢似乎終於有了些許頹意。那震耳欲聾的轟鳴漸漸減弱,密集如鼓點的雨聲變得疏落了些許,雖然依舊嘩嘩作響,但已不再是傾覆天河般的絕望。
諸葛亮的目光,始終未曾離開窗外那片混沌的雨幕。忽然,他沉靜如水的眼眸微微一動。隻見在那厚重的、鉛灰色的雨雲邊緣,極其艱難地,掙紮著透出了一縷微弱但異常倔強的陽光!那金黃色的光柱,如同天神投下的長矛,刺穿了層層疊疊的陰霾,筆直地照射在遠處一座被雨水洗得格外蒼翠的山峰之巔。刹那間,那被雨霧籠罩的山頂,如同被點亮的翡翠,煥發出驚心動魄的生機!
草堂內有人也注意到了這景象,發出一聲低低的輕呼。
“看!有光了!”
然而,這希望的光芒,如同驚鴻一瞥。僅僅幾個呼吸之後,更厚重、更洶湧的烏雲從四麵八方翻滾著彙聚而來,帶著更沉悶的雷聲作為前奏,以無可阻擋之勢,迅速吞噬、淹沒了那道不屈的光柱。剛剛亮起的山峰,重新沉入一片更加陰鬱、更加深沉的灰暗之中。暴雨仿佛被這挑釁激怒,再次變得狂暴起來,嘩嘩的雨聲驟然加大,敲打著屋頂,也敲打著所有人的心。
司馬徽不知何時也站到了窗邊,站在諸葛亮身側。他負手而立,望著窗外那轉瞬即逝又被更濃重黑暗吞沒的光明,望著那在狂風中劇烈搖擺、仿佛隨時會被折斷的樹木,望著山澗中已然暴漲、裹挾著枯枝斷木咆哮奔湧的渾濁水流。
良久,這位以“水鏡”為號、洞悉世情的長者,才用一種低沉而凝重、仿佛帶著天地間風雨重量的聲音緩緩開口,道破了此刻所有人心中那份沉甸甸的預感:“山雨……終究隻是開始。更大的風雨,怕是已在路上了。”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嘩嘩的雨聲,落入每個人的耳中,如同一聲命運的讖語。
草堂內,一片死寂。龐德公閉目,深深歎息。黃承彥的背影在昏暗中顯得更加孤獨。青年們或望著窗外重新肆虐的暴雨,或低頭凝視著杯中已冷的殘茶,臉上最後一絲僥幸的光芒也徹底熄滅。
龐統臉上那狂放的笑容早已收斂,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凝重,他下意識地攥緊了拳頭,骨節微微發白。
諸葛亮依舊靜立窗前,手中的羽扇紋絲未動。他的目光,仿佛已穿透眼前狂暴的雨幕,穿越層巒疊嶂,投向了更遠的、風雨飄搖的襄陽城,投向了那不可知的、驚濤駭浪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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