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穩了!”張帆的聲音,第一次出現了劇烈的波動,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
下一秒,天旋地轉。
朱淋清感覺自己被拋了起來,眼前隻剩下倒懸的、灰白色的天空,和下方那張吞噬一切的黑暗巨口。
哢嚓!
木筏,散了。
剛才失重感,消失了。
冰冷和窒息沒有到來。預想中被深海壓力擠爆的結局,也並未發生。
朱淋清的意識從天旋地轉的混沌中掙脫,發現自己懸浮在一片沒有溫度的水中。沒有上下,沒有左右。身體的重量,水的浮力,一切物理的常識在這裡都失去了意義。
她睜開眼。
然後,呼吸停滯了。
這裡不是海底。
這裡是,一片虛空。
無數艘船,靜止在這片奇異的空間裡。
一艘長達百丈的上古木船,船身篆刻著早已失傳的古老雲紋,巨大的撞角還殘留著乾涸的、暗紅色的痕跡。在它的旁邊,是一艘近代才有的鐵甲艦,厚重的裝甲上布滿了拳頭大的鉚釘,炮塔的指向凝固在一個永恒的瞬間。更遠處,有艨艟,有樓船,有福船,甚至有幾艘她從未見過的、造型詭異的金屬疙瘩。
它們像是被琥珀封存的昆蟲,跨越了萬古的時間,被一種無形的力量定錨在這裡,組成了一座沉默的、龐大的——沉船墓。
空氣裡,彌漫著腐朽的木料、鏽蝕的金屬和深海獨有的鹹腥氣息,混合成一種讓人心悸的威壓。
“張帆?”
她的聲音在這片過分安靜的空間裡顯得格外突兀。沒有回音。
不遠處的水中,一團影子動了一下。朱淋清立刻遊了過去。
她看到是張帆。
他比在木筏上時更顯枯敗。原本隻是花白的頭發,此刻已是雪白一片,緊貼著毫無血色的頭皮。他的身體蜷縮著,若有若無的起伏,像一具被拋棄的屍體。
朱淋清抓住他的手臂,入手的感覺不是肌膚,更像是觸摸一截風乾多年的朽木。
“你還活著嗎?”她的聲音裡沒有關切,隻有一種近乎冷漠的確認。
張帆的眼皮顫動了幾下,緩緩睜開。那雙眼睛裡已經沒有了任何神采,隻剩下一片死寂的灰。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卻隻發出一陣漏風般的嗬嗬聲。
“‘以血為引,以身為舟……渡此歸墟,方得新生’。”朱淋清一字一頓地念出那句祖訓,聲音平直得像一把刀,“你早就知道,對不對?”
張帆的喉結滾動了一下,終於擠出幾個字:“是……唯一的……路。”
“唯一的路?”朱淋清笑了,隻是那笑聲裡充滿了冰冷的怒火,“通向這裡的路?通向這座墳墓的路?我朱家世代背負的,就是一個笑話?”
她鬆開手,環視著這片懸浮的死亡奇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