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潭幽穀,沒有四季。
這裡的每一息,都與三年前鬼叔帶他們進來時,彆無二致。
時間仿佛被潭水的寒氣凍結,唯一的參照物,是朱淋清鬢角新添的幾縷霜白。
溶洞中央,那張巨大的萬年玄冰玉床上,張帆靜靜躺著。若非他胸口那道龍雀紋路,還在極其微弱地明滅,他與一具冰雕並無區彆。
玉床四周,刻畫著繁複的陣法,九個陣眼上,各放著一件流光溢彩的天材地寶。這些寶物,任何一件流傳出去,都足以在修行界掀起一場腥風血雨。而在這裡,它們唯一的功用,就是化為最精純的靈氣,維係著床上那人的一線生機。
朱淋清盤坐在玉床邊,她剛完成每日的例行功課。
她割開自己的指尖,將一滴蘊含著本命真元的精血,滴入一隻玉碗。碗中,盛著以千年雪蓮、九轉還魂草等靈藥熬製成的墨綠色藥液。
精血落入,藥液“滋”的一聲,冒起一股白煙。
她不敢耽擱,立刻以真氣包裹著那碗藥液,小心翼翼地撬開張帆的嘴,將藥液儘數渡了進去。
做完這一切,她的臉頰又蒼白了一分。
三年來,日日如此。
她的修為,早已從巔峰跌落。若非樓主源源不斷地送來靈藥為她吊命,她恐怕早已耗儘本源,先張帆一步倒下。
“咳……咳……”她壓抑著喉間的腥甜,調息了片刻。
就在這時,洞口傳來熟悉的敲擊聲。幾下,不多不少。
石壁滑開,走進來的卻不是鬼叔。
來人一身白衣,豐神俊朗,正是柳乘風。他看到朱淋清的模樣,眉頭下意識地蹙起。
“清清。”他走到她身邊,將一個食盒和一個玉瓶放在地上,“這是樓主讓我帶來的‘凝神丹’,還有你最喜歡的……臨安城‘百味齋’的糕點。”
朱淋清沒有去看那些東西,她的注意力,始終在張帆身上。她伸手,為他理了理並無一絲淩亂的衣領。
“外麵如何了?”她問,嗓子有些沙啞。
“夏國已經穩住。新皇登基,勵精圖治,有中興之象。”柳乘風揀著重要的說,“求仙盟的餘孽,在各派的聯合清剿下,基本肅清。隻是……”
他頓了頓。
“隻是什麼?”
“關於‘海外蓬萊’的線索,斷了。所有被抓住的求仙盟高層,對此都諱莫如深,仿佛那是個禁忌。我們查到,他們似乎在尋找一件東西,但具體是什麼,無人知曉。”
“皇帝呢?”朱淋清又問,“他對張帆……是什麼態度?”
柳乘風沉默了片刻,才開口:“曖昧。對外宣稱,鎮北王世子重傷失蹤,生死不明。朝堂上,所有關於他的議題,都被壓下。無人敢提,也無人敢問。像是在等,又像是在怕。”
朱淋清沒有再問。這些外界的風雲變幻,於她而言,已是另一個世界的故事。
“清清。”柳乘風終於還是忍不住,“三年了。你還要守到什麼時候?為了一個……可能永遠不會醒的人。”
“他會醒。”朱淋清的回答,和三年前一樣。
“如何醒?”柳乘風的語氣加重了,“你每日以精血喂養,以真氣續命,可他體內的‘死印’,你我都知道,根本無法根除!它在蠶食,不光是他的生機,還有你送進去的一切!你這是在用自己的命,去填一個無底洞!”
“我欠他的。”
“你欠他一條命,三年前你把他帶到這裡,已經還了!你為他耗費三年心血,耗儘半生修為,早就還清了!”柳乘風往前一步,“聽雪樓也欠他嗎?樓主為了他,封鎖消息,動用三大聖地之一,耗費的天材地寶足以再培養出三位宗師!這又是為什麼?他張帆,何德何能!”
朱淋清沒有反駁。
她隻是覺得累。這種爭論,三年來,每一次柳乘風或者鬼叔來,都會上演。
她如何解釋?
解釋在那座孤城,在那漫天箭雨之下,那個男人擋在她身前的背影?解釋他那句“我來,就是要帶你走”的承諾?
還不清的。
永遠也還不清。
就在兩人僵持不下時,一個清冷的女聲,毫無征兆地在溶洞內響起。
“乘風,住口。”
柳乘風身體一震,立刻躬身行禮:“樓主。”
石壁入口處,不知何時,多了一道身影。她籠罩在朦朧的月華之中,看不真切容貌,但那股君臨天下的氣場,卻讓整個溶洞的寒氣,都為之凝滯。
樓主。
她竟然親自來了。
朱淋清也站起身,微微欠身:“樓主。”
樓主沒有理會柳乘風,徑直走到冰玉床前。她沒有看張帆,反而伸出手,搭在了朱淋清的手腕上。
片刻後,她鬆開手。
“油儘燈枯。”
她下了四個字的判詞,不帶任何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