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東行路
戰馬粗重的喘息混合著血腥與塵土的氣息,沉重地壓在每一個騎兵的心頭。李岩抹去濺在顴骨上的一抹溫熱,粘稠的觸感帶著生命最後的餘溫。官道上,十幾具形態扭曲的屍體無聲地訴說著片刻前的暴戾與終結。趙猛正指揮手下將幾具擋路的屍骸拖拽到道旁龜裂的田埂下,動作麻利卻掩不住眉宇間的凝重。
“大人,水囊和乾糧…”趙猛低聲回報,話未說完便被李岩抬手打斷。
“知道了。”李岩的聲音像被砂紙磨過,目光越過狼藉的現場,投向遠處地平線翻滾的灰黃煙塵。那對帶著幼童的夫婦踉蹌消失的荒野方向,幾縷新的、更濃濁的黑煙正歪歪扭扭地升起,如同垂死巨獸最後的吐息。“流民為盜,盜聚成匪…這通州,不,這京東之地,已成豺狼之窩。小清河碼頭,是最後的生門,也是最大的險地。”他猛地一夾馬腹,“走!再快些!”
鐵蹄重新叩響大地,卷起煙塵,決絕地向東奔湧。然而,希望的急迫之下,是沉甸甸的警醒。秩序崩塌的速度遠超預期,那名為艾德裡安的紅毛夷人,他那裝載著“土疙瘩”的船,此刻已不僅承載著通州數十萬饑民的生機,更可能成為無數雙貪婪、絕望之眼覬覦的肥肉!李岩的心弦繃得更緊,幾乎能聽到那細微欲裂的顫音。他催動坐騎,將速度提升到極限,身後的百騎如一道撕裂絕望的鋼鐵洪流,義無反顧地紮向更深的混亂與未知。
紫禁城·文華殿偏殿
“陛下!”
王承恩驚駭欲絕,一步搶上,堅實的臂膀堪堪撐住趙琰驟然軟倒的身軀。入手處,龍袍下的軀體竟在微微顫抖,冰涼得嚇人。一縷刺目的鮮紅,正從年輕帝王緊抿的唇角緩緩蜿蜒而下,滴落在明黃色的前襟上,洇開一小朵觸目驚心的血花。
趙琰死死抓住王承恩的手臂,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後的浮木。他艱難地抬起頭,那雙深邃的眼眸此刻翻湧著驚濤駭浪——是對墨衡狀況急劇惡化的驚怒,是對那冰冷係統徹底失控的警醒,更是對李岩此行能否及時帶回那渺茫生機、能否在一切徹底崩毀前力挽狂瀾的、噬骨焚心的巨大憂慮!
【警告!邏輯單元嚴重過載!高維信息載體遭遇未知強乾擾!穩定性:臨界崩潰!】
【…負熵侵蝕…突破…右眼節點…擴散…風險…極高…】
【…能量…消耗…速率…無法…穩定…測…算…建議…立即…切斷…關聯…】
腦海中,那曾清晰冰冷的係統界麵,此刻如同狂風暴雨中行將破碎的琉璃。大片的慘白噪點瘋狂閃爍、吞噬,刺耳的警報聲扭曲變形,斷斷續續的字句夾雜著電流的滋滋雜音,每一次閃爍都帶來靈魂被硬生生撕扯剝離般的劇痛。右眼深處,一股冰冷的、帶著強烈侵蝕性的異樣感正頑固地蔓延,仿佛有無數細小的冰針在試圖刺破眼球。
“呃…”趙琰喉頭滾動,又一股腥甜湧上,被他強行咽下。他順著王承恩攙扶的力道,重重坐回紫檀圈椅,胸膛劇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靈魂深處的痛楚。他望向東方,目光似乎要穿透重重宮牆與千裡雲煙,落在通州那片焦土之上,落在那塊搏動的邪石旁氣息奄奄的墨衡身上,更落在那支正與時間賽跑、奔向海岸線的鐵騎身上。
“陛下!老奴這就傳太醫!”王承恩聲音發顫,從未見過皇帝如此駭人的情狀。
“不…用!”趙琰從齒縫裡擠出兩個字,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他深吸一口氣,調動起殘存的意誌,如同在驚濤駭浪中穩住舵盤的船長,強行壓製著腦海中翻江倒海的混亂與劇痛。“朕…無事。扶朕…去書案。”
王承恩不敢違逆,小心地攙扶著趙琰起身。每一步都顯得異常沉重。龍涎香的馥鬱此刻聞起來隻覺煩悶欲嘔。趙琰在書案後坐下,目光落在剛剛寫就、墨跡未乾的“民心即天心”五個大字上。那力透紙背的筆鋒,此刻在他眼中竟有些模糊晃動。
“承恩…通州…旨意…再催!”趙琰的聲音虛弱卻異常清晰,每一個字都帶著血的重量,“告訴…沿途驛站…換馬…不換人!延誤者…誅九族!告訴張院判…救不回墨衡…他提頭來見!”他頓了頓,強忍著右眼那冰針攢刺般的異感,聲音陡然轉厲,“還有…盯死周延儒!他府上…飛進飛出…的每一隻蒼蠅…朕都要知道…公的母的!”
“老奴遵旨!即刻加派三倍人手,八百裡加急再催!東廠、錦衣衛十二時辰無休,周府上下,絕無遺漏!”王承恩肅然跪倒,語速快而穩,字字鏗鏘。他明白,此刻任何一絲遲疑,都可能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趙琰疲憊地閉上眼,指尖無意識地按壓著突突狂跳、仿佛要炸開的太陽穴。腦海中的係統界麵依舊在瘋狂閃爍、扭曲,警報聲時斷時續。那0.057分鐘的消耗速率雖已無法精確顯示,但一種更直觀、更可怕的“流逝感”正清晰地傳來——如同沙漏底部的沙礫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消失,而承載著大胤國運的根基,正隨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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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載體…損傷…不可逆…請求…斷開…鏈接…】
【…拒絕…執行…核心指令…鎖定…關聯目標…墨衡…李岩…】
【…能量…枯竭倒計時…啟動…預估…剩餘…二十九日…二十三小時…五十七分…】
一個猩紅刺目、帶著裂紋般閃爍邊緣的倒計時,強行在混亂的界麵上浮現出來!
二十九天!
趙琰的心,猛地沉入無底冰淵。這不再是冰冷的數字,而是懸在整個帝國頭頂、滴答作響的喪鐘!
通州·小清河畔
當李岩率領的鐵騎衝破最後一道彌漫著焦糊與屍臭氣息的荒野丘陵,視野驟然開闊。渾濁的小清河蜿蜒流淌,彙入遠方灰蒙蒙的海天交接之處。鹹腥的海風撲麵而來,卻無法吹散空氣中凝滯的絕望。
然而,映入眼簾的景象,讓李岩的心瞬間沉到了穀底。
小清河碼頭,這個原本寄托了最後希望的所在,此刻已化作一片沸騰的絕望之海!密密麻麻的人頭攢動,如同翻滾的黑色濁浪,從殘破的棧橋一直蔓延到河灘、丘陵,甚至淹沒了遠處的官道。哭喊聲、咒罵聲、絕望的嘶吼聲、為爭奪立足之地而爆發的打鬥聲,混合成一股令人頭皮發麻的、直衝雲霄的喧囂巨浪,狠狠撞擊著耳膜。
河麵上,漂浮著傾覆的舢板、散落的雜物,甚至…幾具腫脹發白的浮屍。僅存的幾艘稍大的貨船被無數雙枯瘦的手死死抓住船舷,船身劇烈搖晃,隨時可能傾覆。船上的水手和護衛麵色驚恐,揮舞著刀棒,聲嘶力竭地喝罵著,試圖驅趕那些不顧一切想要爬上船的流民。每一次刀棒的揮下,都伴隨著淒厲的慘叫和飛濺的血花,旋即又被更多湧上的人潮吞沒。
混亂的中心,是唯一一艘還能勉強維持秩序的、懸掛著奇異旗幟李岩認出那是尼德蘭東印度公司的標誌)的西洋大帆船。它那高聳的桅杆和堅固的船體在混亂的人群中如同孤島。船頭甲板上,幾個穿著迥異服飾、紅發或金發的西洋人正焦急地指指點點,為首一人身材高大,穿著沾滿汙漬的深色外套,正是艾德裡安!他揮舞著雙臂,用生硬的官話夾雜著聽不懂的夷語大聲吼叫著,似乎在竭力約束手下不要對過於靠近的流民開槍,但臉上同樣充滿了驚惶與焦慮。船下,人群的衝擊最為猛烈,巨浪般拍打著船身。
“大人!碼頭…全亂了!根本看不到路!”趙猛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怒,眼前的景象比最凶險的戰場更讓人心頭發寒。
李岩勒住戰馬,冰冷的眼神迅速掃過這片人間地獄。他的目光瞬間鎖定了幾個關鍵點:那艘西洋船的位置;船頭焦急的艾德裡安;混亂人群中,幾股並非單純搶船、反而像是有意驅趕人群製造更大混亂的彪悍身影;以及更遠處,幾麵在風中獵獵作響、畫著扭曲白蓮圖案的破舊旗幟下,一群手持簡陋武器、眼神凶狠、正冷眼旁觀甚至隱隱指揮著混亂的“流民”!
“不是搶船求生…是有人要渾水摸魚,甚至…製造血案!”李岩的聲音冷得像冰,“目標…就是那艘船!或者…船上的人!”
他瞬間明了。這已不是簡單的饑民求生!有組織的力量在暗中煽動、操控著這絕望的洪流,要將這最後的希望連同那紅毛夷人和他船上的“土疙瘩”,一同葬送在這片混亂的泥潭裡!通州的邪石,紫禁的暗湧,竟已如此之快地將觸角伸到了這瀕海之地!
“趙猛!”李岩猛地拔出腰刀,刀鋒在灰暗天光下劃出一道淒厲的寒芒,直指那艘在驚濤駭浪中掙紮的西洋帆船,“目標!那艘船!給老子——鑿穿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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