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史密斯教授才注意到,門廳的門楣上懸著塊烏木匾額,上書八個鎏金大字:見日之光,天下大陽。字跡張揚得近乎狂草,意思直白得有些粗陋。教授眉頭微蹙,總覺得哪裡不對勁,這八個字原是中國古代銅鏡上的銘文,取“光照四方”之意,雖與“明堂”的“通天”之理沾點邊,刻在這仿古建築的門楣上,卻像給冕冠綴了顆玻璃珠,透著股說不出的違和。
馬先生已走到門廳後的過道,“教授,請吧。這裡麵像座活迷宮,一步錯步步錯,可得緊跟我的腳步,千萬彆落下了,萬一誤入歧途,可不是鬨著玩的。”
“好。”史密斯教授頷首,邁步跟了上去。哈羅德和齊立昂緊隨其後,而馬先生帶來的隨從們都僵在門廳外,像被無形的牆擋住,連目光都不敢越過門檻,透著股莫名的敬畏。
走出門廳,迎麵是條長長的走廊。對麵是一堵雪白的牆,光溜溜的沒有任何裝飾,像被巨斧硬生生劈出來的,在昏暗的燈光下泛著冷意。樓內的通道果然如馬先生所說,七拐八繞得令人發暈,有時走著走著竟要折返往回。途中兩側的房間都大敞著門,裡麵的景象卻一個比一個詭異:有的擺滿了奇花異草,熱帶蘭與雪梅擠在一個花架上,開得瘋瘋癲癲;有的堆著成袋的穀物,稻子與小麥混在一起,散發出潮濕的黴味;更多的則空空蕩蕩,隻在牆角燃著一縷青煙,那煙不升不降,懸浮在半空,散發出類似檀香混著鐵鏽的奇異香味。
這詭異的景象讓走在裡麵的幾人都有些發怵,可一踏入這片區域,馬先生便像換了個人,不再喋喋不休,神色變得虔誠又緊張,腳步輕得像偷食的貓,連呼吸都放輕了,一路沉默得隻剩鞋底摩擦地麵的沙沙聲。史密斯教授也斂了神色,隻是跟在他身後隨他左拐右繞,眼神卻在不經意間掃過那些房間的角落,像在清點什麼。齊立昂走在最後,隻覺得這“明堂”裡的空氣都比外麵凝重幾分,每一步都像踩在浸了水的棉花上,虛浮得讓人心裡發慌,總覺得暗處有無數雙眼睛在盯著他們。
大約拐過七八個彎,馬先生在一個窄小的樓梯口停住腳。樓梯是木製的,踩上去發出“吱呀”的呻吟,像不堪重負。沿著踏步上了二樓,通道的路徑愈發曲折,兩側的房間卻換了光景:有的堆滿了線裝古籍,泛黃的紙頁從木箱裡溢出來,其中竟還夾雜著幾捆竹簡,用紅繩捆著,透著股陳年的土腥氣;最讓齊立昂咋舌的是一間樂器房,琴瑟簫笛、古鐘銅缶樣樣俱全,牆上竟掛著一套完整的青銅編鐘,鐘體上的饕餮紋在燈光下閃著幽光,不知是出土的文物還是高仿的贗品,隻是他們走得太急,不過一閃而過,連細看的機會都沒有。
突然,馬先生在一扇不起眼的木門前站住,對著裡麵深深作了個揖,聲音壓得極低:“伯伯,史密斯教授來看您了,正在門外候著。”
“嗯——”裡麵傳來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像生鏽的鐵門軸在轉動,“還不快請教授進來?你個小兔崽子杵在門口當石獅子嗎?忒沒規矩!”
馬先生趕緊側身讓開,對著史密斯教授做了個“請”的手勢,臉上帶著點討好的慌亂:“教授您快請,再遲些我又要挨罵了。”
教授這才換上副溫和的笑臉,抬腿邁進了門:“馬局長,多年不見,您還好吧?”
“好——好得很呐——”
齊立昂跟在哈羅德身後進門時,被他魁梧的身軀擋了個嚴實,隻聞其聲不見其人。等哈羅德側身讓開,他卻像被兜頭潑了盆冷水,瞬間僵在原地,眼前的人哪有半分政界大佬的模樣?分明像個行將就木的老瘋子:蓬頭垢麵不說,滿頭銀發足有三尺長,糾結成一團團亂麻,沾著不明汙漬;身上那件長衫破得像件蓑衣,袖口和下擺都磨出了毛邊;身形瘦得像根枯柴,滿臉褶子堆在一起,一隻鷹鉤鼻子突兀地翹著,嘴唇薄得像刀片,唯有一雙三角眼閃著精光,透著股說不出的陰險狡詐,讓人看一眼就渾身發緊。
更讓齊立昂頭皮發麻的是他那雙手,十個手指的指甲長得蜷成了圈,黑黢黢的指甲縫裡嵌著厚厚的汙垢,像從來沒洗過;他趕緊低下頭,卻又撞見那人的腳:赤著,連雙襪子都沒有,腳趾甲同樣又長又臟,汙垢結成了塊,死死貼在甲縫裡,看得人胃裡一陣翻江倒海。
可史密斯教授卻像沒看見似的,依舊與馬驫談笑風生:“馬局長氣色真好,看來這明堂果真是養人的寶地。”
“嘿嘿嘿——”馬驫陰惻惻地笑起來,嘴角咧開時露出兩顆黑黃色的板牙,“看來史教授也深諳此道,莫不是對我的明堂垂涎三尺了?”
“我哪懂這些門道?”教授笑著擺手,語氣裡帶著恰到好處的謙遜,“若不是馬局長今日允我入堂相見,隻怕我這輩子也見不到這般修行養性的絕妙場所。這世間,也隻有局長大人有這般魄力,能造出這般規製森嚴、恢弘瑰麗的古製明堂。這般仙山樓閣,也隻有您這種仙風道骨的活神仙才配擁有,像我這種迂腐的學究,哪敢與您相提並論?”
“謙虛了不是!”馬驫樂嗬嗬地拍了拍大腿,破長衫上的灰簌簌往下掉,“彆人不知道,我還不清楚?你史密斯教授可不是普通學者,國際科文組織都以你的名字命名藝術研究所,多少人望塵莫及?更彆提你那隱秘身份,騎士團環亞團長,在歐洲上流社會可是盛名遠播。隻怕你站出來振臂一呼,應者雲集哦?”
教授連忙擺手,臉上露出點“惶恐”:“不過是徒有虛名罷了,勞碌命一條。哪像馬局長這般瀟灑,快活似神仙。”
“好了好了——”馬驫笑著打斷他,三角眼眯成了條縫,“咱們兩個就彆在小輩麵前相互吹捧了,當心這幫小兔崽子在心裡罵咱們是兩個不要臉的老不死。”
兩人哈哈大笑起來,笑聲在空蕩蕩的房間裡回蕩,聽得齊立昂心裡直發毛。
“來,教授隨便坐。”馬驫說著,一屁股盤腿坐在地上,這房間裡彆說桌椅,除了一張矮桌和一個立櫃,竟再無他物。地麵鋪著層織得極密的竹席,倒有點像日本人常用的榻榻米,隻是顏色發暗,透著股陳舊的黴味。
史密斯教授倒也不挑剔,隻是他肚子上有傷,彎腰時牽扯到傷口,疼得皺了皺眉。哈羅德眼疾手快,趕緊蹲下身扶著他,慢慢在竹席上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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