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對麵的中年文士約莫四十出頭,眼底一圈烏青,瞧著像是大病初愈且沒休息好,身體虛得很。不過長相是頗為周正的,瞧著有點像他們江南那一帶的人。
莫非是老鄉?
這叫什麼?這叫他鄉遇故知!
顧閒心中大定,樂滋滋地湊過去看棋,不時發出“好棋”“妙哇”的驚歎或者跟著人家作出冥思苦想狀,引得那烤鴨和尚與中年文士都忍不住多看了他兩眼。
見顧閒長得眉清目朗,顯見是家中養得極好的孩子,那烤鴨和尚笑著問:“你這小孩一個人怎麼跑到寺裡來了?這裡可沒什麼好玩的。”
顧閒說:“我聽說你烤的烤鴨很好吃,想來看看是不是!”
烤鴨和尚早習慣了有人找上門,這天子腳下遍地都是達官貴人,他一個窮和尚誰都得罪不起,隻能定個初一十五給寺裡添點香火。
人隻要有那麼一點用處,日子就可以舒服起來。這不,他都不用乾那些沒完沒了的雜活了,還有空閒和朋友下棋。
烤鴨和尚說:“你也想預訂烤鴨?”
顧閒說:“不是,我來京師路上買了隻漕鴨,想找地方把它烤了。聽說你這兒逢初一十五才烤,平時肯定有閒著的爐子對不對?可以借我用用嗎?”
烤鴨和尚:“……”
對麵的中年文士本來心情沉鬱,聽到這話都忍不住笑了起來,又多看了顧閒兩眼。他開口問道:“你也是蘇州人?”
顧閒聽到個“也”字,就知道自己是真遇到老鄉了。他馬上給兩人自我介紹,說自己剛從蘇州來探望姐夫,買了隻鴨準備烤給姐夫嘗嘗,誰知道姐夫家烤不了!
中年文士:“………”
在這寸土寸金的京師能有地方落腳都不錯了,你以為能像江南那些豪商大賈那樣占地千裡,什麼都往自己園子裡扒拉?
中年文士忍不住問:“……不知你姐夫是?”
真是同情這位可憐人。
顧閒左看右看,見沒旁人在,才如實說道:“我姐夫是‘張江陵’,你們應該知道的。”
彆看顧閒跟在張居正身邊時一臉“我姐夫特彆厲害”的驕傲,仿佛恨不得告訴全天下人自己有這麼個大靠山,事實上在外麵他鮮少打著張居正的旗號招搖過市。
不必父母叮囑他都知道,他們家與這位姐夫的情分就那麼多,要是用過頭不僅情分沒了,旁人還得笑他們貪婪愚蠢。
私底下這麼提上一句倒沒什麼。
那中年文士怔了一下,才點頭說:“當然知道。”
當一個人有名到可以把家鄉的名頭當彆號,足以說明他是當地這一代人中最出色的,像本朝有資格被彆人叫做“張江陵”的隻有一個——張居正!
中年文士與烤鴨和尚都跟顧閒互通了姓名。
烤鴨和尚法號悟真,顧閒沒聽說過,大抵跟他一樣是個平頭百姓。
中年文士可就叫顧閒有些吃驚,他居然是王世貞!
這也是個奇人,隻是有些命途多舛,嚴嵩當權時他跟嚴嵩父子倆交惡,張居正當權時他又跟張居正交惡,於是他怒而回家寫了本《嘉靖以來首輔傳》。
張居正從京師坐三十二抬大轎回湖北的光輝事跡就出自這裡!
還有人猜測王世貞有可能是著名的大明奇書《金瓶梅》的作者,而《金瓶梅》的原型則是嚴嵩父子。
由此可見,千萬不要得罪讀書人!
得罪了我,我就把你寫進書裡.jpg
當然,沒有人知道蘭陵笑笑生到底是誰,這些都是坊間傳言而已。
誰叫王世貞是這個時期的文壇領袖?出了名就是容易被人編排!
顧閒陷入沉思。
這個時期的王世貞應該……還沒有和他姐夫交惡吧?
隻不過這種在文人圈子影響力極大的筆杆子,確實是一種不可控因素。
張居正認為改革需要大家勁往一處使,喜歡用聽話的實乾型人才,並不喜歡王世貞這樣的人。
事實證明這確實是對的,在張居正活著的時候他搭建起來的改革班子堪稱高效運作,一度取得了極好的成效。
隻可惜後期許多改革弊端逐漸浮現出來,卻沒有適合的接棒人。
唉,真是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困局。
不過這可不是他該操心的事。
“既然都互通姓名了,四舍五入大家就是朋友了!”顧閒一臉期待地看向悟真和尚,“所以你們的烤爐能借我用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