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朝後,官員們回到各自的衙署辦公,六部衙門設在宮外,算是外衙;而張居正他們則到文淵閣辦公,文淵閣是在皇城之內的,所以被稱為“內閣”。
最初內閣隻是皇帝從翰林院選拔上來的私人秘書團隊,品階大多不高,但能為皇帝提供許多重要建議。
但是麼,當人有了權勢,怎麼會不想要地位?經過一百八十多年的發展,不僅內閣成員品階越來越高,內閣首輔也成為了整個官僚體製的直接掌舵人。
最直觀的例子就是剛倒台不過兩年的嚴嵩,那可是實打實地權傾天下二十餘年,其子嚴世蕃也被稱為“小丞相”。
朝中所有想出頭的人都得給他們父子倆送禮。
按照大明的製度,考上進士後給你什麼官全看上麵安排,這一步叫做“授職”;任滿後想升官,自然又得一番打點。
要是沒錢賄賂或者不願折腰你就等著吧,真以為考個進士很稀罕嗎?
這就是所謂的“官無大小,皆有定價”。
更離譜的是,連當時還是裕王的隆慶皇帝想拿到歲賜都得拿錢賄賂嚴世蕃。
嚴嵩還嫌棄文淵閣原本辦公的地方朝向不好,沒有陽光,自己修了個坐北朝南的寬敞辦公室。
作為接任嚴嵩首輔位置的人,徐階自然帶著其他內閣成員搬了進去。
目前的內閣成員有徐階、李春芳、郭樸、高拱、陳以勤、張居正。
其中前三位都是嘉靖一朝的“青詞宰相”,直白點說就是靠著寫青詞討好嘉靖才爭取到入閣機會。
青詞是什麼?道教儀式中的祝禱文章。嘉靖皇帝早些年的禦用詞手不是旁人,正是嚴嵩;後來入閣的閣臣有一個算一個,哪都寫得一手好青詞!
剩下的高拱、陳以勤、張居正則是才入閣不久的新鮮血液,且全都是隆慶皇帝的講官升上來的,說是隆慶皇帝的潛邸舊臣也不為過。
這一半先皇舊臣、一半新皇心腹湊到一起,直接讓空虛了挺久的內閣出現了難得的滿員狀態。
人多了,矛盾也多了。
去年年底嘉靖皇帝去世後,徐階擬寫了《嘉靖遺詔》,以嘉靖皇帝的口吻反省了自己尋仙問道、大興土木的過錯,提出廢除諸多弊政、平反冤假錯案等等舉措。
這是好事嗎?當然是好事。
問題就在於擬定這份《嘉靖遺詔》的時候,徐階沒帶郭樸他們,這不就讓其他人心裡不樂意:好好好,有好事你自己上是吧?大家都是閣臣,憑什麼不讓咱參與?
這樣的大小摩擦多不勝數。
張居正目前是內閣中年紀最小的,資曆也是最淺的,身在看似平靜無瀾、實則波詭雲譎的漩渦中心,他平時一向秉承著多乾活、少說話的原則,爭取不被卷入同僚們的明爭暗鬥。
但,今天不一樣了。
今天大家見了他都要打趣兩句。
張居正能說什麼,隻能說自家小舅子年紀小,性格活潑。
尤其是得知顧閒還屁顛屁顛趕著鴨子送了徐階和高拱,他努力繃起來的臉皮更是忍不住抽了抽。
也行吧,好歹不是他一個人享受這種待遇。
……
另一邊,顧閒與悟真和尚約好下午來用爐子,又在法華寺玩耍了小半天,很快與王世貞兩人熟稔起來。
一聊才知道,王世貞跟張居正還是同年來著,他們都是嘉靖二十六年進士,且考中進士時都是二十出頭的小年輕,交情一直很不錯。
這次他來京師,就是讀到了《嘉靖遺詔》,想請求張居正和徐階等人為他的父親翻案。
張居正在嚴嵩父子倆當權期間選擇避其鋒芒,王世貞卻選擇了硬剛上去。
當時上書力陳嚴嵩“五罪十大奸”的諫官楊繼盛遇害,滿朝文武無人敢言,王世貞作為好友出麵料理了對方的後事,為楊繼盛寫了行狀記錄好友生平作為。
這不就是光明正大和嚴嵩父子倆對著乾嗎?
當時王世貞父親作為兵部右侍郎被安排去遼東前線坐鎮,嚴嵩卻在寡恩多疑的嘉靖皇帝麵前反複上眼藥,最終王世貞父親落了個斬首的下場。
徐階通過《嘉靖遺詔》傳遞出平反冤假錯案的訊號,王世貞一得到這個消息就跟弟弟一起趕赴京師,盼著能洗刷父親身上的冤屈。
即便同年好友張居正告知他這件事已經在辦了,王世貞還是沒法定下心來。
事關亡父的名譽能否恢複,任誰都會睡不著覺。
顧閒聽了也頗為同情,忍痛表示傍晚送他一個烤鴨腿。
吃點好的,心情會變好!
王世貞:?
王世貞說:“不必了,我近來胃口不太好,不喜吃肉。”
過去十年他遭遇了太多變故,年幼的女兒、兒子相繼夭折,父親與妹妹也相繼去世,自己這兩年還大病一場,隻覺世上苦痛太多、樂趣太少,再也不複少年時的意氣風發。難道人到中年都會這樣?
顧閒也不勉強,繼續邀請:“那你要來看我們烤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