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火散儘,夜空重歸於墨色。
那轟然炸響的餘音,似乎還盤旋在城樓之上,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慕卿潯手心裡的兩樣東西,一件溫潤,一件冰涼,觸感分明。那枚刻著他們名字的印章,邊緣鋒利,硌著她的掌骨。
她忽然察覺到了一些彆的動靜。
不是風聲,也不是遠處百姓的歡呼。是城樓之下,那些原本如同雕塑般靜立的禁軍、內侍,他們的盔甲與衣料,在極細微地摩擦。他們在動,在竊竊私語。
剛才那場盛大的煙火,是背景。而他們,是這場背景裡的主角。
一場被整個皇城見證的,定情。
“他們都看見了。”她的指尖收緊,幾乎要被那印章的棱角刺破。
“嗯。”謝緒淩應得平靜。
“這就是你說的,省去麻煩?”她質問,話語裡壓著一絲顫抖,“把我們兩個,放到火上烤?”
“放到最高處,才沒人敢輕易來添柴。”他答非所問,“走吧,夜深了。”
他率先轉身,向樓下走去。那姿態,仿佛剛才那番驚世駭俗的舉動,不過是拂去袖口的一點塵埃。慕卿潯跟在他身後,每一步都踩得極重。
承天門九十九級台階,是帝王禦道。他們往下走,迎麵而來的,是那些垂首躬身的宮人。他們不敢抬頭,卻用身體的緊繃和呼吸的錯亂,泄露了內心的驚濤駭浪。
細碎的議論,像沙子一樣,從宮牆的縫隙裡滲出來。
“是謝國師……和那個慕氏……”
“在承天門上……簡直是……”
“聖上竟然也允了?”
“何止是允了,你沒見那煙火?那是內務府最高規製的‘山河頌’……”
“一個天罰災星,怎麼就……”
後麵的話,淹沒在更低的抽氣聲裡。慕卿潯的腳步頓了一下。天罰災星,這個她以為早已被塵封的稱謂,又一次像跗骨之蛆,黏了上來。
謝緒淩停下腳步,回頭看她。他什麼都沒說,隻是伸出手。
這一次,她沒有避開。
他的手乾燥而有力,將她微涼的指尖包裹。他拉著她,繼續往下走,步伐沉穩,沒有一絲一毫的遲疑。那些流言蜚語,仿佛是拍岸的浪,到了他這裡,便碎成了無力的泡沫。
城門之外,夜色更濃。上元燈會的喧囂,隔著一道宮牆,變得有些遙遠。
消息的傳遞,比他們步行的速度要快得多。
就像一顆石子投入寂靜的湖心,漣漪以承天門為中心,正一圈一圈,極速擴散。先是禁軍的換防營地,再到內侍監的茶水房,然後越過高高的宮牆,落入了帝都最熱鬨的街市。
東市的一間酒樓裡,說書先生正講到“武將怒闖敵營”,驚堂木一拍,正要繼續,樓下卻炸開了鍋。
“聽說了嗎?聽說了嗎?”一個剛從外麵擠進來的貨郎,滿臉通紅,不知是跑的還是激動。
“聽說什麼?讓你這般火急火燎的?”
“謝國師!輔星謝緒淩!”貨郎灌下一大口茶,氣喘勻了才繼續喊道,“就在剛才,把自己的私印給了那個女人!”
“哪個女人?”滿座嘩然。
“還能有哪個?就是之前那個,被當成災星的慕家孤女,慕卿潯!”
一瞬間,整個酒樓落針可聞。
隨即,是更猛烈的喧嘩。
“什麼?在承天門?那可是天子接受百官朝拜的地方!他怎麼敢?”一個老秀才吹胡子。
“私印?那可是聘禮啊!國師的聘禮,就這麼……給了?”一個富商模樣的中年人,算盤都忘了撥。
“我早就說,那慕卿潯不是個簡單人物!你們想,從天牢裡出來,毫發無傷,還能得謝國師如此青眼。這哪裡是災星,分明是妖星!”
“胡說!我倒覺得,這是千古一樁奇談!”一個年輕書生站起來,滿麵紅光,“輔星權相,天罰災星,在帝國最高處,以山河為證,以煙火為媒。這等氣魄,這等深情,你們這群凡夫俗子懂什麼!”
“深情?我看是穢亂宮闈!”
“你懂什麼!這叫不拘禮法,真名士自風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