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芝在夢中喊出來一聲,含恨地睜開了眼。
博山爐裡冒出的煙絲撲在她臉上,木蜜的溫香軟糜卻靜不下她的心思。
“女郎終於睡醒了?”
流雲般的煙絲之後,一身暗紅深衣的何內司隱在那處,兩眼正緊盯著她。
她方過來,便見木芝眼角含淚,神色楚楚,心下還是歎了一聲,隨即抬手便撫上她額頭:“你的熱這下已經退了,如此,便跟我起身整理衣麵,難不成你還想賴在榻上一整天嗎?彆忘了你跟娘娘出宮,是來乾什麼的。”
木芝以手撐著榻邊起了身,揚起一抹看來讓人舒心的乖巧笑容,“勞內司費心了,我今日還不曾請拜過娘娘與陛下,失禮是大過,我這就去!”
何內司卻又攔住她,在她不解時將她摁在梳妝的案前。
木芝心下微詫,何內司畢竟是有品級的女官,“讓侍婢們來為我梳洗便好了,哪能勞何內司您親自動手?”
“不要動,頭擺正。”
“......”
妝點完畢,何內司又為這少女在脖前掛上一串異常珍貴的組玉佩,目光久久停留在她那張臉上。
“你長相似一個前朝貴人,半月前與你同郡的幾個女兒家皆在宮內落選,可娘娘唯獨留你在宮中,便是因為她看見你,便想到了她,與你一見如故呢。”
木芝隻覺可笑。
不就是一開始便盤算要怎麼利用她了嗎!
這幫人吃肉不吐骨頭,吐出來的全是冠冕堂皇的鬼話!什麼相似?什麼一見如故?!從她下車時起,她便預感江皇後是挖了個火坑要讓她去跳!
木芝臉上露出極其無辜的神色:“何內司的意思,我當真是一知半解。”
“聽不懂也好,懂得太多反而會惹禍上身,跟我來吧,這會陛下與皇後都在賽馬場觀馬呢。”
一出閣樓,木芝鼻間就覺有些不適。
她的嗅覺一貫敏感,此時便察覺一種香味掩在炙肉的濃香裡,有種讓人頭皮發緊的提神效用,甚至渾身的力氣都被這股奇怪氣味瞬間給提到了一處,崩成一根即斷的絲弦。
到達賽馬場外,幾匹矮腳的儒馬都被飼馬奴牽在各處吃草,皇後的那匹儒馬品相最好,四肢粗壯,雪色馬鬃,被引在石槽處悠閒飲水。
木芝頓了一頓。
她確切聞出,那濃烈不知來源的奇香便是從這一處傳出。
這草料,難不成有問題?!
何內司哪裡知道她想的這麼多,上台自行去複命,令她在西角的‘草法亭’下等候,不多時,同車的劉玉霖與鄭植兒也都下台同她彙了合,但二人都神色不寧。
木芝已經預料到祭江台有事發生,她心知肚明:“才兩個多時辰未見,你們怎麼都悶悶不樂?而且怎麼不見袁女郎呢......”
“袁女郎以後不會再同我們一處了。”
“為何啊?”
“她......”劉玉霖有些難以啟齒,“她於祭江時,被陛下選中內封了美人。”
這一年江磐方過三十五歲壽辰,言膝下無子女甚有遺憾,便廣尋各郡良家女郎聚至洛陽收為義女,八個女郎當中有富有貧,但皆為家世清白,麵容姣好。
她的真實目的是什麼,在祭江之後,眾人才徹底醒悟過來。
木芝在下車時,猜的不錯。
皇後收女,意在通過這些女人進一步攬斷後宮,那出身高門的無一不出自江氏旁族,祖上三代便是一個姓氏,籠統還是一家人出同一口氣。至於剩下她們這些低門所出,恐怕......圖的就是一個知分寸、好拿捏了。
不怪一時間,她們人人自危。
從馬草裡吹來的冷冽香氣越發撲鼻,木芝裝作詫異,方要開口,就見紅如火燒的落日下,江皇後騎馬前來。
鳳凰銜樹的金玉鳳釵伶仃作響,耳邊的明月璫也隨之緩步搖晃。
木芝站在那裡不動,竟然還有些看愣了。她的眼角略微發紅,拳頭暗捏,那不是懼怕,那是一種不服。
她清晰地意識到自己從心底裡洋溢出來的渴望。
自打她出生起,世道便已是惡鬼叢生,菩薩閉目,人善被人欺是她從小悟得的道理。
她不渴望這輩子能當個善人,那是蠢人才有的期望。她隻想自己有朝一日也能與江磐一樣,居高臨下睥睨眾生,定他人幸福與生死,包括這些妄自求生,天生便高人幾等的......貴族之子。
因為,她不是。
她不是貴族。
甚至,也不叫木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