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雲卷過淡月。
眾人抬眼望去,潔白的月身似乎殘掛幾絲詭密不清的血色。
宿衛軍沿岸將人客包圍,盔甲磕碰磋磨之後,眾人抿唇擰手,場麵一時靜可掉針,隻聽得篝火劈啪滅斷,林中烏鴉和猛獸呼嘯。
聞之令人脊寒。
祭江台內有華帳。
元稹帝在青銅燈苗裡歎息踱步,地上的影子也被這些火苗撕成段段裂帛。
他歎一口氣,腦中便浮現方才驚險情景一次。
隻瞧手邊所擺的香篆方斷,江皇後的鳳鑾也正好行至帳外,他踱步立停:“快請進來!”
步隨金鑾前來的秋元先行掀開帳前帷幕,匍匐回稟:
“娘娘說,帳中還抬來了一人,她受了傷,身帶血氣.....是否能覲見答話,還請陛下示下。”
元稹帝側臉,朝向廷尉正張隨。
馬無故突驚,應在人謀,有人謀害當朝皇後,茲事體大,必要急審其中有關人員,以便拿得蛛絲馬跡,再借機深入查得幕後黑手。
是矣,張隨躬身頷首。
元稹帝尚且配合,大手一揮:“跟皇後說,朕沒關係,把她抬進來。”
片刻,江皇後身影入元稹帝眼內,帷幕後婦人身形搖動,看去孱弱,元稹帝煞為心疼,情急之下不顧君威親手上前為她掀簾,見她眼紅了,隱隱有後怕的淚光,忙擁她入懷。
“今日好險,磐磐,朕啊亦後怕.......”
又低聲說了幾句哄她。
帝後言語切切之間,兩名宦官將木芝一前一後抬至赭紅的帷幕之後,連著木板,一起陳放於地。
簾起風。
絲帷迎風搖動,擦著她的臉龐。
壓抑的咳嗽傳入元稹耳中,帝聞此聲,心裡生起憐念。
但他天生怕血,自然也無心情再論,那地上女郎是何風姿。
江皇後一手反撫皇帝因衰老弓起的脊背,給了他此刻堅強的依托。
她輕喝:
“喊的人都來齊了嗎?!”
“都已在門前等候。”
“叫進來!”
隨一陣錯落急切的腳步,陳放在地的木芝,周身落下幾道深淺不一的人影。
她以餘光觀察,見手邊女裙曳地,劉玉霖雙手並於膝中垂首,再一轉,便是兩雙布滿塵土的皮靴,他們入內竟然顧不得禮法,不曾脫履。
另有一人著白色足衣。
腳邊青色帶玄的彩衣飄搖,兩足緊閉,謹慎隱在燈火之外的陰翳裡。木芝試圖要看清他的樣子,來回答此前內心那道疑問。
不料身後祭江台突而重重閉門。
“撲通”一聲,將她目光震了回去。
四周緊閉,風滯不動,儼然成了張隨臨時審問諸人的秘地。
帝後入座審視旁觀,張隨踱於幾人之前,先要他們依次說出當時所見,眾人陳述完畢,輪至木芝,她本不想將真實的發現曝於口外,但經過方才在帳上與江皇後一番不算切磋的較量,她知道了。
她的演技尚有缺痕。
“我自小對氣味靈敏,聞得馬槽中的馬草似有異香,不似往日那種味道,心下有些奇怪,但周圍觀之良久,又確實沒有什麼其他的異常,就沒敢及時稟給何內司,怕.....怕擾了陛下與娘娘賽馬的興致,一時不表,當意外發生時,我所行全憑腦中意識,已不及思考.......”
張隨與尚書令對望一眼,這倒是新的線索。
“押侍馬奴和馬倉的宦官領頭來。”
二宮人跪在帳中,身上俱是五花大綁,滿嘴怯懦吞吐。
張隨嚴謹問了幾句,提到馬草,那侍馬奴隻一味說不知道:“奴才真的是按章辦事,草料都是馬倉司裡發過來的,奴才隻管喂啊!”
那負責馬倉的黃門突然膝行搶前,梗著脖子含淚嗚咽。
“這馬草,清晨便已被十幾匹吃淨了一批,日頭還涼。奴.....奴見馬兒們無聊,奴便喚底下人牽著放到河邊散跑幾圈。
皇後娘娘的馬,韁繩一刻不曾離奴手,都是奴眼下看著的。
待日頭上來了,奴們送馬回去時,這槽中的馬草已經被底下人續上了,奴倒是沒聞見什麼味道,就見那草軟趴趴似侵了水汁,可這片幾日不曾下過雨,天又熱了,草上哪裡來的水?”
那人哭聲更大了些,自覺無辜,將頭掰成幾瓣,開始戧地撞頭:“是奴豬狗不如,是奴疏忽蠢笨......求饒奴一命,饒了奴吧.....”
“你這奴才!既有疑問,為何當時不提?!”張隨沉聲,向著地上這攤軟泥發問。
他戰戰兢兢答:“......馬草一貫是太仆寺從地方割收,馬丞們驗過了按車運來,奴隻是一個內宮的廄官兒,怎敢置喙......”
“不堪大用!”稹帝不耐,起身指他,嚴厲嗬斥,“事關朕的皇後,你膽敢疏忽!”
“張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