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她搖了搖頭,眼神深邃,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
他沒有說話,隻是握著她拳頭的手微微緊了緊,傳遞著一個清晰的信息:稍安勿躁。
他的目光平靜地投向書院大門的方向,帶著一絲篤定:結果,未必如他們所想。
丈夫無聲的安撫,像一股清泉,瞬間澆熄了孟玉蟬心頭大半的怒火。
她胸口的起伏漸漸平複,緊握的拳頭也慢慢鬆開了些。
下一刻,書院的大門,被兩名書童從內緩緩推開,發出悠長的“吱嘎”聲。
所有的喧囂,如同被一隻大手瞬間扼住喉嚨,戛然而止。
一位老者緩步走了出來。
他身形清瘦,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青灰色儒衫,頭發花白,用一根簡單的木簪束起。
麵容清臒,皺紋深刻,但那雙眼睛卻異常明亮清澈。
他整個人站在那裡,便有一種淵渟嶽峙的沉靜氣度,讓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
紫竹公子!
當世第一大儒!
他的目光平靜如水,緩緩掃過台階下噤若寒蟬的人群。
那目光帶著無形的威壓,所過之處,眾人紛紛低下頭,不敢直視。
然而,當他的視線落在孟玉蟬身上時,竟微微停頓了一下。
隨即,他幾不可察地朝著孟玉蟬的方向,頷首致意。
雖然隻是極其短暫的一瞬,但這微妙的舉動,卻像投入湖麵的一顆石子,在無數雙眼睛的注視下,激起了波瀾。
無數道驚疑的目光立刻聚焦到了孟玉蟬身上。
竊竊私語如同微風般迅速蔓延開去:
“那是誰家女眷?”
“長慶侯府的二少奶奶?傅九闕的妻子?”
“紫竹先生竟向她點頭?”
“莫非……長慶侯府與紫竹先生真有特殊淵源?”
種種猜測在眾人心頭翻湧,看向長慶侯一家的目光更是充滿了羨慕。
蘇氏感受到這些目光,腰杆挺得更直了,臉上的得意之色幾乎要溢出來。
紫竹公子身旁的書童上前一步,對著台下眾人團團一揖,聲音清脆:“有勞諸位久候。請紫竹先生親自公布入選名單。”
所有的目光再次聚焦在紫竹公子身上,連呼吸都放輕了。
隻見紫竹公子從袖中取出一卷素箋,徐徐展開。
“第三名:戚素雲。”
“第二名:安通。”
前兩個名字與之前小廝所報姓氏吻合,眾人並不意外,都盯著紫竹公子的嘴唇,等待著第三個名字。
紫竹公子的目光在素箋上停留了一瞬,緩緩抬起,再次掃過人群:
“第一名:長慶侯府……”
“長安!快!快上前!到先生跟前去!”話音剛落,蘇氏狂喜的尖叫幾乎是立刻響起,她猛地將身邊的傅長安用力往前一推,力道之大讓傅長安一個趔趄。
蘇氏激動得語無倫次,手忙腳亂地替兒子整理著本已十分平整的衣領和袖口,“快!快給先生見禮!我的兒,光宗耀祖啊!”
長慶侯也是滿麵紅光,捋著胡須,一副“果然如此”的欣慰表情。
台階下的人群也再次騷動起來,道賀聲已經湧到了嘴邊,無數雙手準備再次拱起,無數張臉堆滿了諂媚笑容。
所有人的焦點,都集中在了被母親推搡,正遲疑著是否該抬步上前的傅長安身上。
紫竹公子似乎對台階下的騷動恍若未聞,他一字一頓地念出了那個名字:
“傅九闕。”
“傅九闕”三個字,如同驚雷,結結實實地劈在了白鷺書院門前的空地上。
所有的聲音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方才還湧動的人潮,此刻像被施了定身法,無數張臉上的表情瞬間僵住,嘴巴微張,眼睛瞪得滾圓,寫滿了震驚和茫然。
長慶侯臉上的紅光瞬間褪儘,變成了煞白,捋著胡須的手僵在半空,眼睛瞪得幾乎要凸出來。
侯夫人蘇氏替傅長安整理衣領的手還停在半空,指尖卻劇烈地顫抖起來,血色從她臉上迅速褪去,隻剩下一片慘白。
被推到人群最前方的傅長安,全身猛地一僵。他一隻腳微微抬起,正要邁上第一級台階,此刻卻像被釘在了原地,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大腦一片空白,隻覺天旋地轉,耳邊嗡嗡作響。
偌大的書院門前,隻剩下死一般的寂靜。
“不——!”
蘇氏發出一聲淒厲到變調的尖叫,像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推開身邊同樣僵住的丈夫長慶侯,不管不顧地朝台階方向踉蹌衝了幾步,手指幾乎要戳到紫竹公子臉上,“錯了!先生!您念錯了!是長安!是傅長安!我的兒子傅長安!怎麼會是傅九闕?!”
紫竹公子的眉頭倏然鎖緊,眼中那抹平靜被一絲不悅取代。
他沒有看歇斯底裡的蘇氏,目光掃過底下因這變故而目瞪口呆的人群,最後落回蘇氏身上:“侯夫人此言,是在質疑白鷺書院遴選不公,還是質疑老夫老眼昏花,連字都識不得了?”
這平靜的反問,比任何疾言厲色都更具威勢。
壓得蘇氏心頭一窒,那衝到嘴邊的更多謾罵和質問,竟硬生生被堵了回去,隻剩下粗重的喘息。
“夠了!還不給我住口!”長慶侯終於從巨大的震驚和難堪中反應過來,老臉漲得通紅,額角青筋暴跳。
一個箭步上前,粗暴地抓住蘇氏的手臂,用力將她狠狠拽了回來,力道之大讓蘇氏一個趔趄,幾乎摔倒。
他壓低聲音,嗬斥道:“無知婦人!丟人現眼!還嫌不夠丟人嗎?”
他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紫竹公子的反問,無異於當眾扇了他長慶侯府一記響亮的耳光!
蘇氏被丈夫拽得手腕生疼,又被他當眾嗬斥,更是羞憤欲絕,隻剩下一雙怨毒的眼睛死死瞪著紫竹公子。
紫竹公子不再看長慶侯府這邊一眼,目光平靜地掃過人群,宣布最終裁定:“入選者安通、戚素雲、傅九闕,三日後辰時初刻,到書院明心堂報到。逾期不候。”
他頓了頓,目光若有似無地掠過蘇氏那張扭曲的臉,補充了一句,“書院展書堂內,所有考卷皆封存備查。若有任何人,對此次遴選結果心存疑慮,儘可前往查閱,自證其說。老夫,問心無愧。”
說完,他不再停留,袍袖微拂,轉身便走。
侍立一旁的書童立刻恭敬跟上。
主仆二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重新關閉的大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