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慶侯,你何時歸?今日之痛,蘇氏還有傅九闕,我必要你們百倍償還!
“十五!”行刑家丁報數的粗嘎聲音剛落,院門處猛地炸開一聲厲吼:
“住手!”
傅長安像一頭被激怒的幼豹,風一般卷進院子。
他雙目赤紅,臉上是急奔後的潮紅,胸膛劇烈起伏,凶狠地撞開兩個正欲落板子的家丁。
家丁猝不及防,趔趄著後退,手中的刑板“哐當”砸在地上。
傅長安看也不看他們,撲到長凳邊,動作卻驟然變得無比小心。
他避開淩姨娘背上那可怕的血痕,顫抖著伸出手,將她扶起。
“姨娘!”少年的聲音帶著哭腔。
“世子……”淩姨娘臉色灰敗如紙,冷汗混著淚水淌下。
她虛弱地靠著他,每一次細微的呼吸都牽扯著背上火灼般的劇痛,幾乎讓她昏厥過去。
章嬤嬤早已哭喊著撲過來,從另一側死死撐住淩姨娘搖搖欲墜的身體。
“世子!您再來遲一步,姨娘這條命就要交代在這裡了啊!”
章嬤嬤淚流滿麵,聲音嘶啞。
蘇氏端坐在廊下的太師椅上,麵沉如水。
可當傅長安不顧一切地撞開家丁,小心翼翼去扶淩姨娘時,她挺直的脊背猛地一僵,手中那方被她無意識攥得死緊的帕子,瞬間被指甲戳穿。
她看著兒子將淩姨娘護在臂彎裡,那副珍而重之的姿態,像一把淬了冰的尖刀,狠狠捅進她的心窩。
“傅長安!”蘇氏猛地站起身,聲音尖利得變了調,直直指向院中相扶的三人,“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給我滾過來!”
傅長安霍然抬頭,迎上母親的目光,眼神裡沒有半分退讓。
“母親!”他幾乎是吼出來的,“你憑什麼打淩姨娘?憑什麼!”
“憑什麼?”蘇氏被他質問的語氣激得渾身發抖,指尖狠狠點向淩姨娘,“就憑她居心叵測!就憑她教唆你荒廢學業!就憑她處心積慮想毀了你!你被她灌了什麼迷魂湯?竟敢如此忤逆!”
“毀了我?”傅長安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他扶著淩姨娘的手臂繃緊,青筋暴起,“她害我?天底下對我最好的人就是她!她害我什麼?害我不用像條死狗一樣被鎖在書房裡,沒日沒夜地抄那些狗屁不通的文章?害我不用被你逼著去做那個永遠也夠不著的狀元郎?”
他字字如刀,狠狠剜向蘇氏:“你呢?我的好母親!你除了逼我念書寫字、做那些我看一眼就想吐的文章,你還問過我一句嗎?問過我傅長安喜歡什麼?想要什麼?我累不累?我開不開心?”
“隻有淩姨娘!隻有她記得我喜歡的點心!隻有她會在我被先生罰站時偷偷給我送水!隻有她會聽我說話,幫我收拾那些我闖下的禍事!沒有她,我在這個府裡,連喘口氣的地方都沒有!在她身邊,我起碼覺得自己還是個人!”
“我知道,我永遠也成不了你期望的樣子!你嫌我蠢笨,嫌我粗魯,嫌我給你丟人現眼!我做什麼都是錯的!我在你眼裡,從頭到腳,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廢物!”
“你……你……”蘇氏被他這字字泣血的控訴釘在原地,臉色變得慘白如紙。
她踉蹌著後退一步,撞在冰冷的太師椅扶手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多年嘔心瀝血的嚴厲管教,無數個夜晚的憂心如焚,那些望子成龍的殷切期盼……
原來在他心裡,竟全成了枷鎖與嫌棄?
“好……好……”蘇氏失魂落魄地跌坐回椅子,身體裡的力氣仿佛被瞬間抽空,隻剩下疲憊和心灰意冷。
絕望的冷氣從心底蔓延至四肢百骸,一句帶著報複意味的氣話,未經思考便衝口而出:“既然你心裡隻有她,覺得她千好萬好,那你就給她做兒子去吧!從今往後,我不再管你!你愛認誰做娘,就認誰!”
這話如同驚雷,狠狠劈在淩姨娘頭頂。
她原本正被傅長安那番不顧一切的維護感動得心潮澎湃,連背上的劇痛都似乎減輕了幾分。
多年苦心孤詣的經營,眼看就要結出果實。
狂喜剛剛升起,蘇氏那句“你就給她做兒子去吧”便如冰水兜頭澆下,讓她瞬間從雲端跌入冰窟。
認她做娘?這怎麼行!
一旦傅長安真順著這氣話應下,她這些年所有的隱忍、所有的付出、所有的算計,都將化為泡影!
更可怕的是傅長安!
這個被憤怒和委屈衝昏了頭腦的少年,他絕對做得出來!
他此刻對蘇氏的怨恨,足以讓他做出任何不計後果的舉動!
淩姨娘的心臟幾乎要從喉嚨裡跳出來,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頭頂。
她甚至顧不上背上撕裂般的疼痛,猛地一把抓住章嬤嬤的手臂,指甲深深掐進老嬤嬤的皮肉裡,聲音急促而微弱:“快…扶我起來!”
“姨娘!您的傷……”章嬤嬤被她眼中的急迫駭住。
“扶我!”淩姨娘幾乎是咬著牙擠出這兩個字,眼中是章嬤嬤從未見過的驚惶。
傅長安也察覺了她的異動,驚道:“姨娘!你做什麼?彆動!”
淩姨娘卻置若罔聞,在章嬤嬤的全力攙扶下,用儘全身力氣,向前挪了兩步。
她推開傅長安再次伸過來想要攙扶的手,眼神決絕。
雙膝一軟,“咚”的一聲重重跪倒。這一跪,牽扯到背上猙獰的傷口,她眼前一黑,喉頭腥甜,幾乎當場暈厥過去。
“夫人!世子!千錯萬錯,都是妾身的錯!是妾身僭越了本分,不知進退,惹得夫人動怒,才招致這場禍事!夫人教訓得對,教訓得好!妾身心甘情願領受,絕無半句怨言!”
她艱難地抬起頭,臉上淚水縱橫,狼狽不堪,“可世子他是您的親骨肉啊!他方才那些話,定是一時氣糊塗了,被這板子驚著了才會口不擇言!夫人您切莫當真,切莫往心裡去!”
目光急切地轉向傅長安,帶著哀求,“世子!世子您快向夫人認錯!快說您剛才說的都是胡話!您怎麼能說出那樣傷夫人心的話?夫人為您操碎了心,耗儘了心血啊!
您摸摸自己的良心。夫人她哪一點不是為了您好?是妾身不好!是妾身不該多事,不該僭越!妾身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