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慶侯府的正堂裡,喜慶的氣氛尚未完全散去。
下人們臉上都帶著與有榮焉的喜氣,穿梭忙碌著,準備慶賀宴席,雖忙碌,卻透著一股難得的鮮活勁兒。
長慶侯早已迫不及待地出門尋同僚炫耀去了,蘇氏則仍沉浸在兒子高中狀元的巨大喜悅中。她撫著胸口,隻覺得多年來的憋悶一掃而空,走起路來都帶著風。
一抬眼,瞧見孟玉蟬正安靜地坐著,神色平靜,姿態如常,仿佛那驚天動地的喜訊並未在她心中激起多少波瀾。
蘇氏的好心情頓時打了個折扣,眉頭不自覺地蹙起。
這孟氏,自家夫君高中狀元,天大的榮耀,她怎地如此平靜?
果然是門戶低微,見識淺薄,連這等風光都體會不到!
她心裡那股子對孟家對這門婚事的嫌棄和後悔又翻湧上來。
若不是當年想著孟家雖無權勢卻家資頗豐,能貼補侯府,又看孟氏性子軟糯好拿捏,她怎會鬆口讓九闕娶這麼個媳婦?
如今兒子出息了,這媳婦卻半點助力也沒有,想想都慪得慌!
罷了罷了,蘇氏暗自吸了口氣,強行按下不滿。
眼下這孟氏還有些用處,至少性子看著還算安分,暫且留著吧。
她端著婆母的架子走過去,語氣帶著明顯的不悅,故意問道:“九闕高中狀元,光耀門楣,你這是……不高興?”
孟玉蟬聞言起身,臉上立刻綻開恰到好處的笑容,規規矩矩地行了個禮:“母親說哪裡話,夫君金榜題名,兒媳自然是萬分欣喜的。隻是想著夫君日後仕途繁忙,需得更加精心伺候,正想著吩咐下人去備些夫君慣用的筆墨,一時出神,還望母親勿怪。”
她答得滴水不漏,既表了欣喜,又顯了賢惠。
蘇氏臉色稍霽,正想再敲打兩句,卻聽孟玉蟬又柔聲細語地接了下去:“說起來,真是世事難料。前幾日母親還憂心忡忡,生怕夫君在禦前失儀,累及家門,甚至想著若真有萬一,能否讓夫君代世子受過,全了兄弟情誼也好。
如今想來,倒是兒媳多慮了,夫君自有真才實學,洪福齊天,不僅無恙,反而一舉奪魁,真是祖宗保佑,母親您說是不是?”
這話如同一根針,精準地刺中了蘇氏最心虛的地方!
她前幾日得知九闕可能要代長安受罰時,確實私下跟心腹嬤嬤說過類似的話,怎地這孟氏竟知道了?還偏偏在這個時候提起!
蘇氏臉上的笑容瞬間僵硬,一陣慌亂襲上心頭。
她連忙乾笑兩聲,眼神閃爍地道:“嗬嗬……是啊!九闕這孩子,自小就聰明,我就知道他非池中之物!以前那是磨礪他,對,玉不琢不成器嘛!如今總算出息了,也不枉我一番苦心!”
她越說越覺得自己有理,聲音重新變得高昂起來:“正好!趁此大喜之日,我宣布一事!九闕如今高中狀元,為我侯府掙下天大的臉麵,再以庶子身份示人,於他仕途也不利。我決定,明日便開祠堂,請族老將九闕正式記在我的名下,從此他就是名正言順的侯府嫡子!玉蟬,你既是他的正妻,日後更需謹言慎行,好生輔佐夫君,莫要拖了他的後腿!”
孟玉蟬垂眸,恭敬應道:“是,兒媳謹遵母親教誨。”
蘇氏滿意地點點頭,心中那股想要炫耀的衝動愈發強烈。
她幾乎能想象出,此刻後院那個賤人淩姨娘聽到這個消息後,會是何等震驚、絕望、嫉妒到發狂的嘴臉!
一想到那情景,蘇氏就興奮得再也按捺不住,轉身就想往後院去:“黎嬤嬤!走,隨我去後院看看……”
“夫人!”一直沉默跟在蘇氏身後的黎嬤嬤臉色微變,急忙上前一步,壓低聲音勸阻,“夫人!您此刻萬萬不可去啊!”
蘇氏不悅地瞪她:“為何不可?我兒高中狀元,天大的喜事,我還不能去說說了?”
黎嬤嬤看了眼旁邊的孟玉蟬,欲言又止。
孟玉蟬極有眼色地微微屈膝:“母親若無事,兒媳先去廚房看看宴席準備得如何了。”
蘇氏不耐煩地揮揮手。
待孟玉蟬走遠,黎嬤嬤才湊近蘇氏,聲音壓得極低,語氣卻前所未有的嚴肅:“夫人!您糊塗啊!您此刻去尋淩姨娘,要說什麼?說二公子高中狀元?她自然嫉恨。可若您按捺不住,透出半分當年換子的口風,以淩姨娘的精明,她能不起疑心嗎?”
蘇氏一怔,隨即怒道:“她起疑又如何?一個賤妾……”
“夫人!”黎嬤嬤打斷她,語氣加重,“這不是妻妾爭風吃醋的小事!換子之事,若被捅破,那是欺君大罪啊!大公子的世子之位怎麼來的?是陛下欽點的!若日後被揭發他身世有疑,侯府混淆嫡庶,欺瞞聖聽,您想想那後果!二公子的大好前程立刻毀於一旦,整個長慶侯府都要跟著遭殃!這可是滅頂之災啊!”
“欺君”二字如同驚雷,狠狠劈在蘇氏頭頂,讓她瞬間清醒了大半,臉色唰地變得蒼白。
黎嬤嬤見她聽進去了,苦口婆心道:“老奴知道夫人您心疼二公子,如今揚眉吐氣,恨不得立刻認回兒子。可眼下絕非時機!非但不能認,連一絲一毫的端倪都不能露!您必須像往常一樣,甚至因為世子之事,要對二公子更冷淡些才穩妥!至少,在明麵上,他必須還是淩姨娘生的庶子!”
蘇氏聽著這話,隻覺得心如刀絞,萬分不甘!
她的兒子,明明是她嫡親的血脈,如今這般出息,她卻不能認,不能光明正大地為他驕傲,甚至還要故意冷待他?
“難道就讓我兒一直頂著庶子的名分?我……”她聲音哽咽,充滿了痛苦。
黎嬤嬤歎了口氣,安撫道:“夫人,來日方長。如今二公子已是狀元,前途無量。隻要您們母子情分在,將來總有母子團聚的一天。眼下,唯有隱忍,才是對二公子最大的保護啊!”
蘇氏死死攥著手中的帕子,指甲幾乎嵌進掌心。
她望著後院的方向,眼中充滿了不甘、憤怒和一絲後怕。
最終,她像是被抽乾了力氣般,頹然道:“罷了……就先依你說的辦吧。記名之事,暫且以庶子之名記下便是。”
隻是那語氣裡的不甘,濃得化不開。明明兒子近在咫尺,榮耀加身,她卻不能相認,這簡直比過去二十年的蒙蔽更讓她煎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