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點半,秦凡的胳膊被身邊的小肉團踹了第三腳時,終於徹底醒了。三歲的女兒秦念正把腳丫架在他肚子上,口水順著嘴角淌到枕頭上,像條亮晶晶的小溪。他屏住呼吸挪開那隻小胖腳,沈白蘇的睫毛在晨光裡顫了顫,翻了個身往他這邊靠了靠,發尾掃過他的下巴。
“醒了?”她的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今天該買排骨了,念念昨天說要吃糖醋排骨。”
秦凡往她頸窩裡蹭了蹭,鼻尖縈繞著她發間的洗發水味——是超市打折時買的梔子花香型,泡沫不多,但洗完晾乾後有種淡淡的甜。“知道了,”他伸手關了床頭的鬨鐘,“你再睡會兒,我去買。”
輕手輕腳爬起來時,廚房的窗玻璃已經映出魚肚白。秦凡套上那件洗得發白的灰色衛衣,在玄關換鞋時看見鞋櫃上擺著三雙拖鞋:他的黑色運動鞋旁邊,是沈白蘇的米白色棉拖,鞋頭繡著隻歪歪扭扭的兔子;最下麵那雙是粉色的小拖鞋,鞋跟處還沾著塊乾掉的橡皮泥。
菜市場七點剛開市,水產攤的冰塊還冒著白氣。秦凡拎著布袋在人群裡鑽,聽見賣菜的張嬸在喊:“小秦又來啦?今天的肋排新鮮,剛剔的!”他笑著走過去,看張嬸利落地砍了半扇排骨,骨頭縫裡還帶著血絲。
“要肥瘦相間的五花肉,”他補充道,“白蘇說想做梅菜扣肉。”
“你家媳婦就是會吃。”張嬸用秤鉤子勾著肉晃了晃,“上次她教我做的那個涼拌木耳,我家老頭子念叨了好幾天。”
秦凡付錢時,看見隔壁攤位的草莓鮮紅欲滴,想起念念昨天畫的草莓圖畫,順手挑了一盒。塑料袋拎在手裡沉甸甸的,排骨的腥氣混著青菜的露水味,在微涼的空氣裡發酵出煙火氣。
回家時沈白蘇已經起來了,正係著圍裙在廚房煎雞蛋。念念穿著小熊睡衣,站在兒童椅上扒著台麵看,小短腿在椅子上晃悠。“爸爸!”看見秦凡進門,她立刻伸出胳膊要抱,袖口沾著的蛋黃蹭到他衛衣上,像朵黃燦燦的小花開在了灰色的布麵上。
“先洗手。”秦凡把她抱到水池邊,沈白蘇遞過來兒童洗手液,泡沫搓出來是草莓味的。三個人擠在小小的衛生間裡,鏡子裡映出三個腦袋:他的胡茬沒刮乾淨,沈白蘇的頭發隨意挽在腦後,露出光潔的額頭,念念正踮著腳夠水龍頭,小胖手把鏡子劃得一道一道的。
早餐是煎蛋配白粥,念念非要用她的小熊勺子,結果一半的粥都灑在了圍兜上。沈白蘇歎著氣拿濕巾擦,秦凡在旁邊幫腔:“沒事,小孩子都這樣。”話沒說完,就被念念用沾著粥粒的勺子拍了下臉。
吃完早飯,沈白蘇收拾碗筷,秦凡負責洗衣服。陽台的洗衣機嗡嗡作響,他蹲在盆邊搓念念的小襪子——那上麵沾著的巧克力漬得用肥皂反複搓,泡沫濺到他手背上,像撒了把星星。晾衣服時,他把念念的小裙子和沈白蘇的襯衫晾在低杆上,自己的褲子掛在最高處,陽光透過紗窗照在衣物上,連帶著晾衣繩都泛著暖融融的光。
上午十點,念念的午覺時間到了。沈白蘇抱著她在客廳踱步,嘴裡哼著不成調的搖籃曲,是他們剛戀愛時秦凡彈吉他唱過的歌。秦凡坐在沙發上擇菜,聽見念念的哼唧聲漸漸小了,最後隻剩下均勻的呼吸。沈白蘇把女兒放進小床,輕手輕腳走出來,額頭上沁出層薄汗。
“歇會兒吧。”秦凡遞過一杯溫水,“排骨我來燉,梅菜扣肉太費時間,晚上再做。”
沈白蘇接過水杯,靠在沙發上揉腰:“昨天洗床單彎腰太久,有點酸。”秦凡伸手替她按揉,指尖觸到她後腰的贅肉——那是生念念時留下的,他卻覺得比剛認識時更柔軟。“下午想去趟超市,洗衣液快沒了。”她仰著頭說,頭發蹭得他手腕發癢。
“我去吧,你在家陪念念。”秦凡捏了捏她的耳垂,“順便買袋你愛吃的芒果乾。”
中午燉的排骨湯,沈白蘇切了玉米和胡蘿卜進去,湯色燉得乳白。念念醒來看見排骨,立刻舉著勺子喊“肉肉”,結果咬到骨頭硌了牙,癟著嘴要哭。沈白蘇夾起塊排骨,耐心地把肉剔下來,拌在米飯裡喂她,自己碗裡的排骨涼了都沒顧上吃。
秦凡默默把她碗裡的排骨夾過來,放進自己嘴裡嚼了嚼:“涼了,我吃。你再盛點熱的。”
下午去超市,秦凡推著購物車在貨架間轉。洗衣液要薰衣草味的,沈白蘇說這個味道助眠;念念的紙尿褲得要xl號,她最近長得快;路過零食區時,他拿了袋沈白蘇愛吃的芒果乾,又想起她念叨著要減肥,猶豫了下又放回去,換成了無糖酸奶。
收銀台排隊時,前麵的年輕情侶在為買哪種薯片吵架,女孩跺著腳說男孩不懂她的口味。秦凡看著手裡的購物籃,忽然笑了——他現在閉著眼睛都能摸到沈白蘇常用的那款洗發水,知道念念隻喝某個牌子的奶粉,連家裡的醬油快用完時,沈白蘇會把空瓶擺在灶台最顯眼的位置。
傍晚接念念從幼兒園回來,小姑娘舉著幅畫跑過來:“爸爸,這是我和媽媽!”紙上兩個歪歪扭扭的小人,都長著和念念一樣的圓腦袋,秦凡仔細看了看,發現媽媽的裙子是粉色的——那是沈白蘇最喜歡的那條連衣裙,洗得有點褪色了,她卻總說穿著舒服。
沈白蘇正在廚房燒梅菜扣肉,蒸汽把眼鏡片糊得發白。秦凡從背後抱住她,下巴擱在她肩上:“今天的梅菜聞著比上次香。”
“少拍馬屁,”她笑著掙開,“去把念念的畫筆收拾下,顏料弄得到處都是。”
晚餐時,念念非要坐在秦凡腿上,用勺子舀著糖醋排骨往他嘴裡送。沈白蘇看著父女倆笑,自己夾了塊梅菜扣肉慢慢嚼。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下來,路燈亮起來時,秦凡看見樓下的夫妻在吵架,女人的聲音尖銳,男人的聲音沉悶。
“我們好像很少吵架。”他突然說。
沈白蘇正給念念擦嘴,聞言愣了下:“上次吵架是上周,你把我的麵霜當鞋油用了。”
秦凡撓撓頭,確實有這事。那天他急著擦皮鞋,隨手拿了瓶白色膏體就往鞋上抹,結果發現味道不對——沈白蘇那瓶麵霜,是她攢了兩個月工資買的。
“還生氣嗎?”他小聲問。
“早忘了。”沈白蘇夾了塊胡蘿卜給念念,“不過下次再犯,就罰你洗一個月碗。”
吃完飯,秦凡洗碗,沈白蘇給念念洗澡。浴室裡傳來嘩嘩的水聲和念念的笑聲,秦凡站在廚房門口聽著,手裡的抹布擦了三遍盤子還沒放下。等他走進臥室時,看見沈白蘇正給念念講故事,小姑娘趴在媽媽懷裡,眼睛已經開始打架。
哄睡女兒,兩人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誰都沒說話。電視開著,放著無聊的綜藝節目,秦凡的腳邊放著沈白蘇的拖鞋,她的腳趾甲塗著裸粉色的指甲油,是上周趁念念睡午覺時自己塗的,邊緣有點蹭掉了。
“明天想吃什麼?”沈白蘇忽然問,頭靠在他肩膀上。
“你做什麼我吃什麼。”秦凡握住她的手,她的指尖有點涼,大概是剛才給念念洗澡時沾了水,“對了,周末帶念念去公園放風箏吧,她昨天看見鄰居小朋友放,吵著也要。”
“好啊。”沈白蘇打了個哈欠,“不過你的風箏技術太爛,上次把線都纏成一團了。”
秦凡笑起來,把她往懷裡帶了帶。窗外的月光透過窗簾縫照進來,落在地板上的那盆綠蘿上,葉子上還掛著下午澆的水珠。他想起剛結婚時,兩人擠在出租屋裡,連張像樣的餐桌都沒有,吃飯得趴在床上;現在雖然房子不大,但每個角落都塞滿了生活的痕跡——冰箱上的便簽寫著“買鹽”,門後的掛鉤掛著念念的小書包,衣櫃裡他的襯衫和沈白蘇的裙子疊在一起,袖口碰著裙擺,像兩個依偎著的人。
“秦凡,”沈白蘇的聲音迷迷糊糊的,“明天早上……想喝豆漿。”
“嗯,我早點起來打。”秦凡低頭,看見她已經閉上眼睛,呼吸均勻。他輕輕把她抱起來,往臥室走時,踢到了念念扔在地上的玩具車,發出“哐當”一聲。沈白蘇皺了皺眉,往他懷裡縮了縮,像隻受驚的小貓。
把她放在床上時,秦凡在她額頭上親了一下。月光落在她臉上,能看見眼角的細紋——那是熬夜給念念喂奶、早起給一家人做早飯留下的痕跡,卻比他們剛認識時,更讓他心動。
他躺在旁邊,聽著身邊兩道均勻的呼吸聲,忽然覺得所謂的歲月靜好,大概就是這樣:清晨的菜市場,陽台的洗衣機,廚房裡的油煙,還有身邊這兩個睡得安穩的人。不需要轟轟烈烈,就像沈白蘇做的梅菜扣肉,得慢慢燉,才能入味。
黑暗中,秦凡悄悄握住沈白蘇的手。她的手指動了動,反握住他。窗外的月光靜靜流淌,把三個人的影子投在牆上,像幅被拉長的畫,溫柔得不像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