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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畔呼呼的風吹聲叫花無期雙耳有些嗡嗡作響,他方從昏迷中醒過來,睜眼便間腳下無垠波濤大海。自己的右手還被南黎川用捆仙鎖綁著,手腕上已經被勒出了紅印,表皮也有些擦破了。
“你可知道這片滄海底下有什麼東西?”
南黎川的話音剛落,麵前便出現了一片亮光,花無期皺眉掩了掩,等再次看清時,呈現眼前的竟是一隻形似老龜的巨大水妖,它那雙金眸隻微微睜開半分,便會射出耀眼光芒。
回想了一番,花無期這才想起當年仙魔大戰時,這隻水妖進犯仙界玉城,大肆毀壞玉城角落,眾多仙家命喪水妖腳下。它雖為水妖,卻能吐三昧真火。金眸一開,它那雙金眸就像是兩個太陽,直直照在玉城每個角落,反射的光線竟叫人完全睜不開眼來。若非仙族聖女舍命相抵,將水妖引入滄海封印起來,恐怕今時今日,玉城已成為魔界一隅了。
隻是現如今,這水妖竟掙脫了封印,又一次露出了頭來了。
怪叫聲起,震得花無期耳膜生疼。
“水妖……”
“原來搖光君還記得啊,這麼多年來,水妖在這滄海中積怨已久,衝開封印隻不過是時間問題。想它也是餓了千年了,吃不慣這滄海裡頭的小蝦米,這不帶著你來給他開開胃嘛。”
原來南黎川牽著花無期來滄海地界,是為了將他給水妖當食物吃了!
“不過你放心,本座向來不是個不放生路的魔。”說話間,南黎川便解開了花無期手上的捆仙鎖,任由他直直墜落。
下邊的水妖張開血盆大口,巨大利齒間的唾液拉絲而開,水花迸起四濺,似乎對這遲來了一千多年的佳肴格外滿意。
眼看著快要落入大口之中,花無期捏了個訣,腳下竟幻化出了一隻紅色蝴蝶,穩穩拖住了他。在水妖的大口關閉之際,飛離了水妖身邊。
南黎川在上空中看得真切,花無期帶給他的驚喜總是那般多,他也未曾想到,花無期竟能化氣為物。不過南黎川完全沒有要出手的意思,料想他就算能化氣為物,內力也怕是撐不了多久,便會墜入滄海之中。
沒有嘗到食物的水妖睜眼找到花無期方位,那光芒照射在花無期的身上,叫花無期不得不閉上眸子。擺動身子追在花無期身後頭,麵對窮追不舍的水妖,就算花無期沒有受傷,怕是也撐不了多久。
花無期操控的蝴蝶慢了下來,而身後的水妖卻加快了速度,露出了形似島嶼的後背追逐。三昧真火自水妖口中噴出,花無期一個轉彎躲過,隻是內力快跟不上了,蝴蝶散發的紅光比之前黯淡了許多,轉彎之後快要變作透陰消散。
終於內力耗儘,紅蝶散去,身子墜落,後頭水妖撲水而來,落水時形成了巨大水簾。上方的南黎川以為花無期氣數已儘正欲離去時,卻見花無期竟又踏著幾隻紅蝶逃離水簾,而水不沾身。
隻見花無期指尖一彈,一隻紅色蝴蝶飛了出來。他翻身踏在蝴蝶上一躍而起,又一隻蝴蝶在他即將下落時出現,他便是這般憑著凡人的輕功闖出了水簾。
“有意思。”南黎川朝著花無期的方向俯衝而下,他本就沒有想要給花無期留後路。方才陪他玩玩也就算了,可他現在沒有耐心再等下去了,隻好自己出手。
花無期抬眸,間南黎川俯衝而來,速度之快叫花無期措手不及。現在的他若是想提氣相抵,形同螳臂當車,可就算他躲,也無法完全躲避。
撲通一聲,花無期還是沒有躲過南黎川那一擊,摔進了滄海之中。隨後跟來的水妖也潛入了滄海,水花四濺,不久海麵又恢複了平靜。
稍等了一會兒,間海麵不再泛起漣漪,南黎川便扇著黑色翅膀離去了:“蝴蝶怎麼能飛得過滄海?”
不知過了多久,滄海表麵冒起了連續的白色氣泡,越積越多,蔚藍海麵上映出黑色影子,如山一般的水妖脊背破水而出。卻見花無期死死抓住一深深沒入水妖脊背正中央生滿青苔的劍柄,一路被水妖牽著在水麵上漂浮,浪花濺起。花無期在水妖脊背上勉強站穩了身子,擦了擦劍柄,一顆碧色寶石鑲嵌末端,雖時隔多年,青苔披身,去苔之後仍可以看出這塊碧玉寶石稀有珍貴之處。
花無期麵色慘白,雙眸充血,見到麵前這碧玉寶石,眼中閃爍出驚喜的顏色——這不正是他一千年前被魔界掠去的那把無情鐧麼。
這把鐧伴他身畔數千個春秋,好似佳友。如今舊友相逢,喜出望外。隻是不知為何會出現在這水妖背脊上,沉在滄海海底,想來這些年實在是委屈了無情鐧了。
花無期借力欲將無情鐧拔出,許是嵌入水妖背脊上太久,他愣是沒能將它取出來。
滄海的水流愈加急了,低頭一看,這水妖靈性得很,竟在滄海中不停畫圈,想要製造出一個巨大漩渦來。花無期被水妖搞得有些暈乎,在這麼下去他怕是會支持不了多久就落水了,在水下他可沒把握與水妖周旋。自他握住無情鐧起,水妖便分外敏感似的在水麵上折騰,也不往海底遊,難道這無情鐧與水妖還有什麼不為人知的淵源?
麵前漩渦愈來愈大,深不見底,水妖的移動速度也快如閃電,本就受傷的花無期再也沒有力氣握住無情鐧了,手脫離了鐧柄,遠遠地被甩入了海中。但漩渦仍未消散,剛從海中探出頭來的花無期這便被漩渦的吸引力給扯了過去。
那水妖力量驚人,竟能在漩渦邊上活動自如。花無期無力,隻得任由漩渦慢慢吞噬自己,閉上了眸子,想他在世間活了這麼久,今日卻真要這般隨意地丟了性命,換作是誰都有所不甘。
這時,天邊一道亮光閃過,直向著漩渦這便而來。那道光落在水妖背脊上,握住那把無情鐧便是一拔,水妖淒慘的叫聲響徹雲霄,又開始折騰起來。花無期被這聲驚叫喚醒,迷迷糊糊睜開眼看去,那水妖背脊上的人影格外熟悉,可花無期怎麼細看也看不清晰。
漩渦往他嘴裡灌了不少水,他生來便不習水性,對其他事情一點而通,偏偏對浮水這事兒少一根筋。便是學了許久,也隻會在平靜些的海麵上浮起身來,先前在海中若非抓住了水妖背上的無情鐧,這會兒他怕是早已葬身滄海了。
水妖背上的那人使勁兒將無情鐧拔出,卻見那無情鐧上布滿了閃著奇異光芒的經脈,難怪無情鐧這般難拔,原是嵌入水妖體內太久,與水妖融為一體了。
隨著無情鐧的抽出,連在上麵的經脈一一斷裂,紅色血液迸射開來,染紅了一大片滄海。那水妖也便停止了掙紮,叫聲奄奄,浮在海麵上一動不動了。
可那漩渦仍未散去,巨大吸力將那水妖也一並牽引進去。水妖背上的人握著無情鐧,正細細端詳間,腳下不穩,險些落水,這時才發現那漩渦中竟還有個人影。
正是千鈞一發之際,那人踏水而去,牽了花無期的手便騰上了一片雲,翩翩而去。
滄海中的漩渦將水妖吃了進去,許久之後,滄海的顏色恢複如初,平靜如鏡,再看不出什麼波瀾。隻不過那漩渦的中心,不知何故冒出了一座小島,陰森怪異。
等花無期醒過來時,是在一間陌生的房中,身上的衣物早已被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件粗麻布衣。他掀開被子,窗外頭的衣架上正晾著他之前的衣物。花無期捂了捂胸口,想起那蠱蟲竟沒在滄海那會兒活躍倒騰,真是萬幸。
他跨出門去,第一眼見到的便是坐在小板凳上搓洗衣物的一位婦人。
婦人見狀,將手上的水往腰間圍裙上擦了擦,揚聲笑道:“公子醒啦?家裡沒上好的衣物,隻能叫我孩兒給你換上了他的衣物,還請將就一下吧。”
花無期瞧了眼身上的布衣,又瞧了瞧四周,看麵前這婦人似乎不是習武之人,自然不會是救他於滄海的人:“可是令郎救得我?”
那婦人又笑道:“家裡世代砍柴為生,哪裡敢去滄海救人,最多也隻得接濟過往來人。前日我兒上山砍柴時遇見了你們,見你那姑娘背不動你,便幫著把你背回家來了。”
“那姑娘現在何處?”花無期詫異,原來自己已經昏迷兩日了,如何回想前日在滄海的情形都想不起來,哪裡還記得當時是誰救的他。
“哦,姑娘瞧你還沒醒,便說要跟著我兒上山砍柴去了。公子你便先回屋裡歇著,等日落時分他們便回來了。”
自己這副身子一時半會兒也折騰不了了,花無期便隻得在屋裡等著那位姑娘回來再聊表謝意。隻不過滄海也算是人界儘頭,竟有女子敢去,花無期心中還真有些敬佩。
日落時分將至,花無期坐在窗戶前頭往外看,正巧能看見下山的路。不知在窗前坐了多久,終於遠遠地看見了兩抹人影。
前頭那位身著紅衣的姑娘著實眼熟,花無期起身出門去,那婦人早早地就迎了上去,幫她的兒子提了背簍往回走,那紅衣姑娘與二人說說笑笑,好不快活。
近了近了,花無期終於看清了麵容,聽著她熟悉的笑聲越發迫近,花無期的心被輕輕戳動,跳得快了片刻。
紅衣姑娘將無情鐧扛在肩頭,蹦著跳著來到花無期麵前,看他這般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有些不適應:“怎麼?你認識我?”
這回兒花無期不知該點頭還是搖頭,隻站著看著她。
千荀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看你長了張白白淨淨的臉蛋兒,以為是個貴家公子,卻原來是塊木訥木頭。”說著扛著無情鐧進了屋,“你不用這麼看著我,你隻要知道可是我把你從滄海裡頭救回來的。若是想感謝我,也不必以身相許,請我吃幾頓山珍海味就好了。”
她把無情鐧擱在桌上,倒了杯茶水咕嚕咕嚕急急喝下,喝得太急差點嗆著。花無期望著桌上的無情鐧,看鐧身上有些木屑和碎葉,這便猜到了千荀是拿著他的無情鐧去山上砍柴了……
“你拿著這把鐧去砍柴?”
聽到這問題千荀可來勁了,立馬放下茶杯,滔滔不絕道:“你可不知道,這鐧有多好用!雖說砍柴的效果不如誌孝那把大砍刀吧,不過剃木頭屑它還是有兩把刷子的!”
花無期扶額,這大概是他今生聽到的最為無情鐧不平的事了吧。這可是跟了他數萬年的神兵利器無情鐧呐,今日竟還比不過一把砍刀了。
“不過每把器具都有它自己的作用。就比如俠客的刀用來除惡,樵夫的刀用來砍柴,屠夫的刀用來殺豬是一個道理,用這神鐧來砍柴削屑確實是小題大做了些。不過話說回來,你一個凡人跑到滄海去做什麼?該不會就是為了這鐧吧?”
他哪是自己跑去的滄海,分陰是被硬拽著去的,這無情鐧也是他偶然間才發現的。
一時半會兒還尋不到借口,花無期隻好點了點頭:“嗯。你呢?”
“嗯?”
“滄海凶險,你一姑娘家前去滄海又是何故?”
“我自家中出來,遠遠便瞧見滄海這便有異象,便過去瞧了瞧。你可要好好感謝我,若不是我這一瞧,你怕是早就丟了性命。”
千荀回想起自己自幾日前回了神界,從卜命那裡查到了薛陵的陽壽之後便匆匆趕回凡界。果然薛陵陽壽早在四年前就已終了,她在薛府三年遇上的那個薛陵完全就是他人假扮的,並且打算這次回去必要拆穿假薛陵的真麵目。
可又好巧不巧,正路過滄海時,便察覺到滄海竟有魔族術法的異動。想她在人間呆了這麼久,頭一回察覺到魔族存在,千荀可以說是拋下了凡間瑣事立馬前去勘察的,反正薛陵尚在薛府裡頭待著,她晚去幾日也無妨。
而後千荀又覺得自己有些多嘴了,麵前這人正直勾勾地盯著她看。轉念一想,千荀話中確有漏洞,滄海四周竟是荒野,哪裡有人家住。況且人是在滄海中心遇的難,哪有凡人能隨隨便便就過去滄海瞧瞧端倪。千荀恨不得抽自己嘴巴幾個巴子,叫你多嘴!
“啊對了,你不是要這鐧嗎,那便給你吧。”為了轉移話題,千荀拿起無情鐧遞給花無期。
花無期還想著千荀編的故事,不打自招的自言自語著實好笑。不過意料之外的是,花無期可沒想到千荀會這麼爽快就把無情鐧給他了,他還想著按她的性子可能還會要他再多請她吃些甜點美食什麼的。
“反正我留著也沒什麼用,頂多拿去砍個柴。”
“……”
“好了,我去幫誌孝哥還有虞嫂準備晚飯了。”千荀正要出門去,回頭又問道:“對了,我叫千荀,還沒請教公子尊姓大名呢。”
“花無期。”
步子停下,千荀意味深長地盯著花無期看,這回換花無期不適應了,問道:“怎麼?”
千荀這才收回了目光,腦海裡一閃而過的那張在薛府密室中尋到的信封上的名字,若他真的是花無期,那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沒什麼,久仰大名,想來滄海那地方,人世間也隻有你敢去了吧?”
望著千荀淺笑著出門,花無期不僅自嘲幾番,若他換作是以往還是搖光君的他,滄海那地方可謂是來去自如;可現在,他覺得多管閒事太過麻煩,他隻想安穩度過,無風無浪,不做人上人,不做仙外仙,一日三餐,冬暖夏涼,如此便好。
“虞嫂!誌孝哥!我來幫你們做飯!”千荀興奮地奔到虞嫂和誌孝跟前,替虞嫂洗洗蔬菜,幫誌孝生生火。
花無期莫名覺得心安,或許這就是他想要的安穩生活吧。
午餐時間將至,花無期在房內等著,心中總有一種莫名的不安感。直到千荀端著她那碗所謂的“美味佳肴”炒青菜上桌之後,花無期這才陰白了她心中的不安感從何而來。
早在三年前,千荀剛來薛府沒多久那會兒,剛好是薛陵生辰,薛舞為薛陵做了頓飯,可口美味,千荀瞧見了,硬是要親自下廚為薛陵做一頓晚飯。花無期還清楚地記得,那晚的米飯是稀爛的,那晚的菜葉是焦糊的,那晚的雞湯是鹹到需要數杯白開水來解渴的……
花無期握著筷子遲遲不肯下筷,彆瞧這菜肴色澤似乎還算看得過去,誰知道下口是鹹是甜,還是其他更怪異的味道呢……
千荀擼了擼掉下來的袖子,擦了擦額角滲出來的汗水,看花無期不下筷,詫異道:“怎麼不動筷?”
頓了頓,花無期放下了筷子,說道:“我等他們過來一起吃。”
“也好。”千荀讚同地點點頭,說罷便又去廚房裡頭幫忙了。
不一會兒,千荀又端了一大盤雞肉湯過來。碗蓋還未掀開,在冬日寒冷的夜晚雞湯的香氣被熱騰騰的暖流蒸騰散發,混入空氣中,異常好聞。
“虞嫂人可好了,為了款待我們倆把她家那隻健壯的大公雞給宰了。你可有口服了,正好給你補補身子,你瞅瞅你,一大男人怎的看上去這般瘦弱,一定要多吃點雞湯!”
花無期問到這味道,原本有些食不下飯的肚子倒有些餓了。回想起上一回千荀做的雞湯完全沒有這麼香,便猜到這次的雞湯必然不是千荀烹飪的,待千荀把湯碗擱在桌上,掀開碗蓋時,操起湯勺舀了一勺。
千荀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手腕,調侃道:“方才還說要等虞嫂他們一塊兒吃,這會兒就等不及了?”
花無期穩住手裡險些撒掉的湯汁,看了眼門外,虞嫂和誌孝正趕過來。千荀瞅了眼身後,瞧清楚了來人,這才鬆開了他。
“家裡沒什麼珍禽美味,二位不要嫌棄啊。”虞嫂端著碗,麵容慈善。
千荀夾了一塊雞肉放到碗裡頭:“珍禽美味哪裡比得上鄉間野味,何況是出自虞嫂之手,比那些個皇家貴族裡禦膳房出來的廚子做得更好吃呢。”
一旁的花無期聽了不禁佩服起千荀這嘴皮子了,向她在薛府那會兒想要買什麼東西做什麼事,他不同意,她也是這般東誇西誇,他倒也奈何不了她,隻得答應。
虞嫂笑得合不攏嘴,誌孝捧著飯碗也笑著回應道:“千荀丫頭,你還倒彆說,我阿娘那廚藝當初在鎮子上可是數一數二的。以前阿爹還在那會兒,就是好阿娘那廚藝,被阿娘拴得牢牢的。真應了那句話,要想抓住男人心,就要先抓住男人胃。”
這話一出,虞嫂那張略微泛黃的臉上浮起淡淡的紅暈。隻有坐在誌孝對麵的花無期認為此言差矣,像他就不會因為做飯好吃而歡喜她,更不會因為心上那人做飯不好吃而不再歡喜。千荀也繼續打趣道:“那誌孝哥是不是也被虞嫂的廚藝拴地牢牢的,都不想娶媳婦兒了呀?”
誌孝撓了撓後腦勺,怪不好意思地說道:“媳婦兒還是要娶的。”
“可有中意的姑娘?”千荀銜著筷子,湊近些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