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十,天剛蒙蒙亮。蘭溪縣衙後堂,知縣吳有道正對著一碗稀粥、兩碟鹹菜發愁。他年約四旬,麵團團似富家翁,此刻卻愁眉苦臉,如同嚼蠟。昨夜那京師來的錦衣衛檔頭雖未明言,但那句“陛下近日夢兆不佳,尤厭‘燕’字旁落”的提點,如同鋼針紮在他屁股上,讓他坐臥難安。這穆耘的“棲燕堂”案子,分明是個燙手山芋,王癩子趙油兒那點齷齪心思他門兒清,可如今錦衣衛盯著,一個處理不好,丟官都是輕的!
“唉,早知今日,當初就不該收王癩子那幾兩醃臢銀子……”吳知縣唉聲歎氣,隻覺得鹹菜都透著一股銅臭黴味。
就在這時,堂外傳來師爺驚慌的聲音:“老爺!老爺!不好了!那…那穆耘在牢裡…瘋了!”
“瘋了?”吳知縣一愣,粥碗差點打翻,“昨日還好好的,怎就瘋了?”
“不是一般的瘋!”師爺連滾帶爬進來,帽子都歪了,“他…他口吐白沫,渾身抽搐,非說自家黑貓成了精,昨夜穿牆入牢,在牆上寫字告訴他證物是假的,藏在灶膛灰下!還說他女兒有危險!嚷嚷著要見您申冤!”
“黑貓?寫字?灶膛灰?”吳知縣聽得一頭霧水,繼而勃然大怒,“荒謬!定是這老兒裝瘋賣傻,意圖脫罪!王癩子趙油兒呢?不是讓他們看好證物嗎?”
“王…王癩子他…”師爺臉色更古怪了,“他今早起來,發現自個兒睡在豬圈裡,懷裡還抱著母豬,渾身沾滿泔水!現在正哭著滿街找那偷他褲衩的賊呢!”
“什麼?!”吳知縣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那趙油兒呢?”
“趙書辦…他…他更邪門!”師爺壓低了聲音,仿佛怕人聽見,“他一早去查抄那證物,剛把手伸進灶膛灰裡,就…就突然學起了貓叫!還是那種叫春的腔調!抱著柱子蹭個不停,拉都拉不開!現在還在刑房那邊‘喵嗚喵嗚’呢,好幾個弟兄都沒按住!”
吳知縣手裡的筷子“啪嗒”掉在桌上,嘴巴張得能塞進雞蛋。這都什麼跟什麼?一個說貓寫字,一個睡豬圈,一個學貓叫?這穆家案子還沒審,衙門上下先中了邪不成?
他猛地想起昨夜錦衣衛檔頭那高深莫測的眼神,還有那句“非常之事,必有非常之因”,頓時一個激靈。難道…真有古怪?
“快!快去請張道士!不…去請白雲觀的李道長!讓他來看看是不是衝撞了哪路邪神!”吳知縣慌慌張張地吩咐,隻覺得後脖頸涼颼颼的。
而此時,趙清真正在客棧大堂,就著一壺粗茶,慢條斯理地吃著素包。鄰桌幾個衙役正唾沫橫飛地講述著早上縣衙的“奇聞異事”,聽得眾人嘖嘖稱奇,哈哈大笑。
趙清真嘴角微揚,輕輕搖頭。那黑貓妖倒是會故弄玄虛,昨夜受驚遁走,今日便弄出這些啼笑皆非的亂子,既是報複,也是攪混水,更想借此加劇縣衙眾人的恐懼怨氣,供其吸食。那王癩子身上的豬圈味兒,趙油兒那學貓叫的醜態,怕是都中了貓妖的幻術所致。至於穆太公所見,半真半假,貓妖借機傳遞信息,既要救那與它氣息相連的穆婉青(以免失去一個優質的“爐鼎”),也是想引穆太公更深的怨念。
“妖物狡黠,人心更迷啊。”趙清真呷了口茶。他知道,那關鍵的“證物”必然還在穆家灶膛,這是扳倒誣告、救出穆太公的關鍵。但如今穆家被封,錦衣衛暗中窺視,直接去取,打草驚蛇。
正思忖間,忽見那王癩子失魂落魄地從街角拐來,渾身臭氣熏天,隻胡亂套了件不知從哪撿來的破衣服,哭喪著臉,嘴裡念叨著:“哪個天殺的偷我褲衩…還把我扔豬圈…定是穆家那老鬼作法害我!”
趙清真心中一動,有了計較。他起身,攔在王癩子麵前,袖口一擺,仙風道骨(假裝)地說道:“無量天尊!這位施主,貧道觀你印堂發黑,周身穢氣纏繞,恐有血光之災啊!”
王癩子正一肚子邪火沒處發,見是個窮道士,沒好氣地罵道:“滾開!臭牛鼻子!爺倒黴著呢,沒空聽你胡說八道!”
趙清真也不惱,微微一笑,壓低聲音道:“施主昨夜是否夢魘纏身?是否感覺有毛茸之物近身?今晨是否身陷汙穢之地?”
王癩子渾身一僵,瞪大眼睛:“你…你怎麼知道?”
“貧道不僅知道,還知那害你之物,並非人力,而是妖邪!”趙清真神色一肅,“此妖與穆家淵源極深,你誣告穆公,它豈能容你?今日隻是小懲,今夜子時,恐有索命之厄!”
王癩子本就迷信,加上早上詭異經曆,頓時信了七八分,臉色慘白,腿肚子直哆嗦:“道…道長救我!救我啊!”
“救你不難,”趙清真捋須道,“隻需找到那妖物依附之物,將其破去即可。此物…嗯…應藏在極熱極燥之處,與火相關…”
“灶膛!定是灶膛!”王癩子脫口而出,說完又趕緊捂住嘴,眼珠亂轉。
趙清真心中暗笑,麵上卻恍然大悟:“原來如此!灶君屬火,克那陰妖!想必那妖物將什麼害人的東西藏於灶膛,借灶火掩蓋其氣息,反而害了施主你!速去取來,貧道也好作法破之!”
王癩子此刻隻想著保命,哪還顧得上彆的,連連點頭:“我這就去!這就去!道長您千萬等我!”說罷,也顧不上渾身惡臭,一溜煙就往穆家方向跑——他自有辦法溜進被封的穆家。
趙清真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微微一笑。這就叫“惡人自有惡人磨,蠢人自有蠢人騙”。
不到半個時辰,王癩子果然鬼鬼祟祟地回來了,懷裡揣著一個用破布包裹的方塊物事,神色慌張。“道…道長!拿到了!就…就在灶膛灰裡藏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