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彬眉頭緊鎖,手下意識按住了刀柄!
這羹他剛檢查過,溫度明明正好!
這閹豎分明是存心找茬!
毛貴眼角餘光瞥見袁彬的動作,嘴角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
他並沒真潑下去,重新又將碗重重地墩回漆盤裡,濺出幾點奶白的汁子,燙得小太監一哆嗦。
“哼!這個月的月例,扣一半!給咱家長長記性!”毛貴撣了撣衣袖上並不存在的灰塵,聲音陰冷,“下回再這麼馬虎,仔細你們的皮!滾進去吧!”
小太監如蒙大赦,連滾帶爬地起身,也顧不上擦拭濺在托盤和衣襟上的奶漬,抖著腿肚子,戰戰兢兢地朝殿內快步走去。
見殿門關閉,毛貴這才慢悠悠地轉過身,目光似笑非笑地看了眼按刀肅立、臉色緊繃的袁彬,鼻腔裡若有若無地“哼”了一聲,然後背著手,重新踱回了他那陰涼的角落。
午後的乾清宮,安靜得能聽見風吹樹葉的聲音。
剛換下值的袁彬和幾個同僚,此刻正歪在廊下蔭涼處的條凳上歇腳。
袁彬捧著個細白瓷碗,剛灌了兩口溫涼的解暑甜湯,就聽旁邊石階上“哐當”一聲響!
隻見同僚張承威把瓷碗往石階上一墩,壓著嗓子就罵開了:
“直娘賊!這月說好的‘隨扈貼補’又叫毛公公那幫孫子‘漂沒’了一半!給咱們折物補發的這雙內造官靴,底子看著厚實,這才幾天功夫,都快他娘的磨穿了!頂個鳥用!”
他這話引得旁邊幾個同樣被克扣了貼補的勳貴子弟一陣低低的哄笑附和。
“嗤——”
一聲帶著明顯嘲弄的嗤笑響起。
眾人看去,原來是靠著廊柱剔指甲的吳啟明。
他祖父是兵部右侍郎,管著京營衛所的錢糧支應,向來消息靈通。
他懶洋洋剔著指甲縫道:“張哥,消消火!能給你留一半,那還是毛公公念著你家大人在五軍都督府的麵子!知足吧!你當人家那新置辦的外宅,裡頭的嬌嬌兒喝風就能活?”
他這話明顯勾起了所有人的好奇心,連張承威都忘了生氣,目光齊刷刷聚到吳啟明身上。
吳啟明見吊足了胃口,這才賊忒兮兮地左右一瞄,身子往前湊了湊,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股子分享秘聞的得意道:
“你們不知道了吧?就前些日子,那個在朝會上參王公公‘任用私人,貪瀆國帑’的福建道監察禦史!嘿,轉頭就讓王公公尋了個‘貪墨軍餉’的由頭,打發東廠番子抄了家!男的流三千裡,女眷全扔進了教坊司!”
“裡頭那個頂水靈的,就是林禦史的嫡親閨女!聽說才及笄沒多久,真正的官家小姐,你猜怎麼著?”
他咂咂嘴,眼神裡帶著一陣惋惜,繼續道:
“還沒等教坊司掛牌呢,就讓毛公公悄沒聲兒地弄到外宅養起來了!嘖嘖嘖,你說說,一個沒卵子的閹狗,這癮頭還不小!”
他話音剛落,旁邊一直豎著耳朵聽的李守正,嚇得臉“唰”一下全白了,魂飛魄散般地撲過去,一把死死捂住了吳啟明的嘴!
“哎喲我的吳七爺!嘴上留神!嘴上留神啊!”
隻見他緊張地瞥了眼四周,見四周都是同僚,這才轉過身來,但氣音兒都打顫了:
“這話也是能渾說的?!傳到毛公公耳朵裡,就算咱祖父當上了兵部堂官,也夠扒層皮的!真當這乾清宮外頭沒長耳朵?!”
聽他說完,剛才還帶著點哄笑和獵奇興奮的廊下,瞬間死寂一片。
吳啟明也被李守正的激烈反應給噎住了,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張了張嘴,終究沒再出聲。
袁彬一直默不作聲地看著這一切。
他手中的細瓷碗還殘留著甜湯的餘溫,但此刻卻如同一塊烙鐵,沉甸甸地燙著他的掌心。
曾經,邊關的弟兄們啃著摻沙的粟米餅守城,風霜滿麵,血染鐵衣,隻為護這大明疆土無恙。
可誰曾想,萬裡長城未破,內裡卻在潰爛!
這天子腳下的宮闈禁地,忠良的家眷竟可被淪為玩物,就連禦前侍衛的貼補,都能成了閹宦的脂粉錢!
這“漂沒”的名頭,聽著文雅,不就是刮地皮嗎?!
一層層刮下來,刮的是兵血,養的是碩鼠!
最後肥了誰?
還不是司禮監那位隻手遮天的王公公,和他座下那群無法無天、連忠良孤女都不放過的“乾兒義子”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