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持續了不知道多久的宿命對決,以一種慘烈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周汾漪拄著“逆道冥煞”,單膝跪地,全身的力量仿佛都被剛才那一刀抽空了。他劇烈地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牽動著胸腔內撕裂般的劇痛。鮮血不斷從他口鼻湧出,滴落在泥濘的地上,與雨水混在一起,形成一片刺目的暗紅。
他贏了。
他以一種慘烈的方式,殺死了這個與他糾纏不休的宿敵。
但他也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經脈寸斷,五臟六腑皆損,更可怕的是,那兩柄魔刀散發出的毀滅性能量,如同跗骨之蛆,已經深深侵入了他的四肢百骸,與他自身的生命力糾纏在一起,瘋狂地侵蝕著他的理智。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意識正在一點點地模糊,眼前開始出現各種詭異的幻象。有過去的慘痛回憶,有對未來的絕望幻想,還有兩柄魔刀意誌的低語,誘惑著他徹底放開束縛,墮入無邊的黑暗。
“嗬嗬……嗬嗬嗬……”
周汾漪忍不住發出一陣低沉而沙啞的笑聲,笑聲中充滿了自嘲和悲涼。他抬起頭,看向天空。慘白的閃電再次劃破夜空,映照出他那張年輕卻寫滿了滄桑和疲憊的臉。他才多大年紀?似乎不過二十出頭,但他的眼神,卻像是經曆了千百年的風霜雨雪。
花辭樹……你來了……就好了……
這是他昏迷前最後一個念頭。
?
雨依舊在下,仿佛亙古不變。
幽篁上人的屍體很快就被雨水衝刷得麵目全非,隻有那片殘留著大片血跡的地麵,還在無聲地訴說著剛才那場驚心動魄的廝殺。
周汾漪靠坐在一棵枯樹下,身體蜷縮著,如同一個受傷的孤狼。他手中的“逆道冥煞”和那柄斷裂的“血獄王權”的主體部分雖然也布滿了裂紋),被他死死地攥在左右雙手之中。紫色的刀身光芒黯淡了許多,但那股毀滅性的氣息依舊縈繞不散;黑色的刀身則顯得更加黯淡無光,仿佛失去了所有的靈魂。
他的生命力正在以驚人的速度流逝,意識如同風中殘燭,隨時可能熄滅。但他不敢睡去,也不能睡去。他知道,一旦他徹底失去意識,這兩柄魔刀中的任何一個,都足以吞噬他的靈魂,讓他變成一具行屍走肉,或者……徹底魔化,成為另一個隻知殺戮的怪物。
他必須保持清醒,用意誌力對抗那無處不在的魔性侵蝕。
這無疑是一場更加痛苦和漫長的煎熬。
他的視線開始模糊,耳邊的風雨聲也漸漸遠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些奇怪的聲音。有誘惑的低語,有瘋狂的囈語,還有一些……熟悉的,卻又帶著些許陌生的呼喚。
“汾漪……汾漪……”
那個聲音很輕柔,很溫暖,像是一縷清泉,試圖滋潤他乾涸的心田。
是花辭樹。
周汾漪的嘴角,艱難地向上扯動了一下,似乎想露出一個笑容,但最終隻牽動了臉頰的肌肉,顯得無比僵硬和諷刺。
他當然知道花辭樹來了。
從很遠的地方,他就感覺到了那股熟悉的氣息。純淨、溫暖,帶著一絲淡淡的藥草香,如同黑暗中的燈塔,給了他一絲微弱的希望和……警惕。
他不想讓花辭樹看到自己現在的樣子。
他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的狼狽,自己的痛苦,以及……自己即將被魔性徹底吞噬的絕望。
他更不想……讓他擔心。
花辭樹……
這個名字,像是一道無形的枷鎖,也像是一道微弱的光芒,牢牢地係在他的心頭。
他努力地想要集中精神,想要回應那聲呼喚,但魔性的侵蝕如同潮水般湧來,一次次地將他即將凝聚的意識衝散。眼前的黑暗越來越濃,身體的痛苦也越來越劇烈。
就在他感覺自己即將徹底失去意識的時候,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馬蹄聲,由遠及近,穿透了重重雨幕,傳到了他的耳中。
來了嗎……終究還是來了……
周汾漪的意識在黑暗的邊緣掙紮著。
他聽到了馬匹的嘶鳴聲,兵器碰撞的叮當聲,以及……急促而壓抑的呼喊聲。
“周公子!周公子你在哪裡?!”
“大人有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小心!有強大的能量波動!”
是李拜天的人。
李拜天,那個曾經與他有過數麵之緣,算不上朋友,也算不上敵人,但立場絕對算不上親近的男人。他是當今王朝的將軍,手握重兵,性情……嗯,用複雜來形容比較合適。他似乎察覺到了什麼,帶著人手趕了過來。
周汾漪的心沉了下去。
他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把李拜天牽扯進來。
他費力地抬起僅能活動的左手,對著逼近的方向,虛虛地做了一個阻止的手勢。這個動作極其微弱,幾乎被狂風吹散。
但他的意思,似乎還是被某些人捕捉到了。
“周公子似乎……示意我們不要靠近?”一個略顯年輕的聲音帶著猶豫說道。
“他的狀態不對勁!你們沒看到嗎?!他身上散發出的氣息……太可怕了!”另一個聲音急促地喊道,帶著明顯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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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將軍有令……”
“將軍!末將請求下令!那小子狀態詭異,恐怕是被魔氣侵蝕了心智!萬一他……”一個聽起來頗為威嚴的聲音響起,帶著斬釘截鐵的決斷。
李拜天的聲音終於響起,帶著一種特有的威嚴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
“所有人!原地待命!弓上弦,刀出鞘!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準妄動!”
這個命令下達之後,周圍頓時安靜了下來,隻剩下風雨聲,以及……周汾漪越來越微弱的呼吸聲。
周汾漪靠在樹乾上,感受著遠處那股被強壓下去的緊張氣氛,心中苦笑。
李拜天,不愧是李拜天。謹慎,果斷,而且……足夠惜命。
他當然不會輕易讓自己陷入危險。周汾漪此刻的狀態,怎麼看都像是一個隨時可能爆炸的火藥桶,裡麵裝填的,還是足以毀滅一切的魔焰。
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
周汾漪感覺自己的意識越來越沉淪,魔性的低語越來越清晰,仿佛有無數隻無形的手,在撕扯他的靈魂,要將他拖入無底的深淵。
“放棄吧……反抗是徒勞的……接受魔的力量……你將獲得永恒……”
“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多麼的痛苦……多麼的絕望……隻有魔才能給你解脫……”
“花辭樹……他馬上也要看到你這副鬼樣子了……哈哈哈哈……多麼諷刺……”
幻象越來越多,越來越真實。他仿佛看到了自己揮刀砍向一個個無辜的人,看到了自己被鮮血淹沒,看到了花辭樹驚恐、失望、最終絕望的眼神……
不!!!
周汾漪猛地發出一聲無聲的咆哮,僅存的一點意誌力如同火山爆發般噴湧而出,強行壓製住了那幾乎要將他吞噬的魔性。
但這樣一來,他身體的消耗也更加劇烈。他的氣息變得更加微弱,身體冰冷得如同死人。
就在這時,一個身影,頂著風雨,緩緩地走了過來。
他穿著一身素雅的白衣,即使在這樣肮臟泥濘的環境中,也顯得纖塵不染。他的麵容俊美得不像凡人,氣質溫和,眼神清澈,仿佛蘊藏著世間所有的美好。
正是花辭樹。
他撐著一把油紙傘,傘麵上繡著幾朵淡雅的蘭花,在狂風暴雨中,竟然奇跡般地沒有被打濕。他一步步地走來,每一步都像是丈量過一般,精準而穩定,仿佛周圍的狂風暴雨都無法侵擾到他分毫。
他的目光,落在了蜷縮在樹下,渾身浴血,氣息奄奄的周汾漪身上。
那目光中,沒有恐懼,沒有厭惡,也沒有憤怒。
隻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深沉的、仿佛要將他整個人都吸進去的……悲傷。
那種悲傷,如此的純粹,如此的濃烈,仿佛是從靈魂深處流淌出來的,讓周圍的風雨似乎都為之一滯,連空氣都變得粘稠起來。
周汾漪的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
他看到了花辭樹。
那個總是跟在他身後,默默地支持著他,相信著他,無論他變成什麼樣子,都一如既往地用那雙清澈的眼睛看著他的少年。
看到這張臉,周汾漪心中最後的一絲防線,也差點崩潰。
他想開口說話,想告訴他,自己沒事,一切都還在掌控之中。
但他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想對他笑一笑,想讓他安心。
但他扭曲的表情,落在花辭樹眼中,恐怕隻會是更加深刻的痛苦。
花辭樹走到了他的麵前,停下了腳步。
雨水順著他的發梢滴落,滑過他光潔的額頭,流過他輪廓分明的臉頰。他沒有去擦,隻是靜靜地看著周汾漪,眼神中的悲傷越來越濃,幾乎要溢出來。
他伸出手,似乎想要觸摸周汾漪的臉頰,但在即將觸碰到的時候,又猛地停頓了一下,然後緩緩地收了回去。
他的嘴唇翕動著,似乎想說什麼。
但最終,他也隻是化作一聲無聲的歎息。
那歎息聲,輕柔,卻沉重無比,仿佛承載了千鈞重擔。
他慢慢地蹲下身,將手中的油紙傘微微傾斜,遮住了周汾漪頭頂不斷落下的冰冷雨水。
然後,他用那雙清澈得如同秋水般的眼睛,深深地看了周汾漪一眼。
那眼神中,包含了太多太多的東西。有惋惜,有不解,有痛心,有……一種近乎絕望的懇求。
他在懇求周汾漪,不要再繼續下去了。
懇求他還能夠變回那個……曾經樂觀、善良、會對他露出燦爛笑容的少年。
周汾漪看著他。
看著他眼中的悲傷,看著他眼中的期盼,看著他眼中那幾乎要熄滅的、屬於自己的光芒。
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地攥住,痛得無法呼吸。
魔性,在這一刻,似乎也感受到了一絲動搖。
但……太晚了。
輪回的齒輪一旦開始轉動,就不是凡人的意誌能夠輕易扭轉的了。
周汾漪的意識,如同風中殘燭,即將徹底熄滅。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越來越冷,力量在飛速流逝,眼前的一切都開始變得模糊、扭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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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儘最後一點力氣,抬起右手,握緊了手中的“逆道冥煞”,然後,又用儘力氣,指向了自己的心臟。
這個動作,無比艱難,卻異常清晰。
花辭樹看懂了。
他看懂了周汾漪的意思。
不要碰那兩柄魔刀……
萬般罪孽,儘加吾身便可……
帶走它們……
然後……
周汾漪的眼神,最後看了一眼花辭樹。
那眼神中,沒有了往日的嬉笑怒罵,沒有了魔性的瘋狂與暴戾,隻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歉意,和……解脫。
然後,他的頭,緩緩地垂了下去。
握著兩柄魔刀的雙手,無力地鬆開。
“逆道冥煞”和斷裂的“血獄王權”,掉落在泥濘的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那兩股纏繞了周汾漪許久,幾乎要將他徹底吞噬的毀滅性能量,在失去主人意誌的瞬間,如同失去了憑依的狂瀾,開始劇烈地波動起來,散發出更加狂暴的氣息,似乎要自爆開來。
花辭樹的眼神驟然一凝。
他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出手。
沒有使用任何花哨的招式,隻是簡簡單單地一拂袖。
一道柔和卻蘊含著磅礴力量的白色光帶憑空出現,如同流水般瞬間卷住了兩柄即將失控的魔刀。
那兩柄魔刀劇烈地掙紮著,發出刺耳的嗡鳴,刀身上的毀滅氣息瘋狂地衝擊著光帶,試圖掙脫束縛。
但花辭樹的手,穩如磐石。
那白色的光帶,仿佛是天地間最堅固的鎖鏈,任憑魔刀如何掙紮,也無法撼動分毫。
做完這一切,花辭樹的身體微微晃動了一下,臉色也變得有些蒼白。顯然,強行壓製這兩柄魔刀,對他來說也並非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