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像處理“艾略特”那樣,去刻意醜化或扭曲。他隻是平靜地將這些畫作的色彩飽和度降低到最低,將線條模糊化,最終變成一片近乎空白的、帶著灰度的影像。這是一種溫和的抹殺,也是一種無聲的致敬。他知道,這樣做並不能真正留住什麼,但至少,他沒有像對待“某某某”那樣,徹底地碾碎那份微弱的痕跡。
旁邊的江忘川注意到了他的動作。
“何必呢?”江忘川的聲音很輕,在安靜的辦公室裡顯得有些突兀,“它們已經沒有價值了。存在的唯一意義,就是成為需要被清除的數據。”
張君雅沒有回答。他隻是在完成最後一步操作後,輕輕籲出了一口氣。屏幕上,那片灰色的、幾乎看不見的影像,仿佛是他內心深處某種無法言說的情緒的投影。
江忘川看著他,眼神裡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他無法理解張君雅的行為,覺得那是一種軟弱,一種不必要的感傷。但他又隱隱覺得,在那張蒼白而疏離的臉上,似乎隱藏著一些他自己也無法觸及的東西。
日子就在這日複一日的、如同機械心臟跳動般的工作中流逝。
真理部的燈光永遠明亮,雨聲永不停歇。牆壁上的電子鐘顯示著精確到秒的時間,仿佛在無情地嘲笑著人類對於“永恒”的徒勞追求。
他們偶爾會在茶水間相遇。那裡供應著一種味道寡淡的合成咖啡,據說可以“提神醒腦”,幫助員工更好地投入到“修正真理”的偉大事業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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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會站在一起,沉默地喝著那杯難以下咽的液體。有時,會說一兩句無關痛癢的話,比如今天的降雨量似乎比平均值高了零點幾毫米,或者某個終端又出了點小故障。
“昨天的數據備份完成了嗎?”江忘川有時會這樣問,語氣平淡,不帶任何感情色彩。
“完成了。”張君雅會回答,目光落在杯中那深褐色的、毫無生氣的液體表麵。
更多的時候,他們是沉默的。兩個孤獨的靈魂,在這座巨大的、吞噬一切的機器內部,共享著一種無聲的理解,或者說,是一種無需言說的、關於“沉默”的默契。
他們都知道自己工作的意義——或者說,無意義。他們都在篡改曆史,消滅那些被視為“敵人”的名字。但他們同時也知道,曆史從未真正被改變。它隻是被掩埋,被覆蓋,被一層又一層的謊言所包裹。那些被抹去的名字,那些被篡改的文字和影像,如同沉入深海的遺跡,或許有一天,會在某個意想不到的時刻,以某種意想不到的方式,重新浮現出來,帶著滿身的傷痕和泥土,訴說著被禁止的真相。
而他們,張君雅和江忘川,就像是這座巨大陵墓的守墓人。日複一日地,他們將新的泥土鏟上去,將新的碑文刻上,維持著這座陵墓表麵上的平靜與肅穆。
沒有人知道,當他們結束了一天的工作,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自己那狹小、空曠的宿舍時,躺在冰冷的合成床墊上,望著天花板上永不熄滅的冷光,心中會掠過怎樣的念頭。
也許,張君雅會拿出他偷偷珍藏的一小片原始紙張——那是從一本被廢棄的舊書上撕下來的,上麵印著幾句早已被判定為“無害”的、關於星辰的詩句。他會用手指摩挲著那些粗糙的纖維,感受著那份來自“過去”的、微弱而真實的質感。
也許,江忘川會走到陽台上,望著外麵那永恒不變的灰色雨幕。他會想起很久以前,在他還未被送入“真理學院”接受“淨化”之前,似乎也曾見過真正的、帶著泥土芬芳的雨水。但他已經記不清那是什麼感覺了。
他們是真理部的同事,是曆史的篡改者,是名字的消滅者。
他們也是兩個在無儘雨聲中,默默守護著各自秘密的、孤獨的人。
雨,還在下著。
真理部的燈光,也依舊明亮。
新的“曆史”,正在被一絲不苟地書寫著。而那些被抹去的名字,則沉入數據的深海,等待著被遺忘,或者,在某個遙遠的未來,等待著被重新發現……如果,還有人記得去尋找的話。
江忘川,就是“江臣”的兒子。
張君雅:你認為曆史上的“黃金時代”真的存在過嗎?
江忘川:你說古希臘?
世界之臍的回響
橄欖枝在暮色中泛著琥珀色的光,德爾斐神廟的月桂葉簌簌落在三腳祭壇上。遊吟詩人撥動七弦琴時,青銅編鐘的餘韻總會在愛琴海麵激起細碎的銀鱗——那是時光之河在倒流。當第一個凡人用葡萄藤編織冠冕,他便踏入了諸神遺落的夢境。
一、神賜的伊甸園
遠古的田野不需要犁鏵。無花果樹垂下的氣根結滿金蘋果,藤蔓自動編織成遮風蔽雨的穹頂。人們赤足踩在會呼吸的泥土上,每一步都喚醒沉睡的種子。晨露浸潤的麥穗自動彎腰,將飽滿的穀粒堆砌成發光的糧倉。年邁的族長撫摸著孫兒發梢時,發現掌紋裡遊動著永不褪色的春光。
青銅巨柱支撐的宮殿裡,眾神之王總在葡萄架下小酌。他的銀須沾著酒漬,笑聲震落簷角積年的雪霜。凡人獻上新釀的葡萄酒時,陶罐竟會自動溢出芬芳,醉倒整片森林的夜鶯。穿羽衣的命運女神常在溪邊浣紗,她紡出的金線在月光下化作漫天星鬥。
少女摘下第一朵玫瑰時,花蕊裡跳出螢火蟲般的精靈。它們繞著少女起舞,用螢足在露珠上書寫預言:“當第七重浪淹沒神諭石,銀發的新神將撕裂蒼穹。“老祭司將預言刻在龜甲上,卻見龜背裂紋竟滲出甘美的瓊漿。
二、破碎的水晶穹頂
青銅時代的第一聲喪鐘藏在季風裡。當宙斯的雷霆劈開奧林匹斯山巔的雲層,諸神的筵席上首次出現了裂痕。黃金律法銘刻的石板開始風化,守望者雕像的眼窩裡爬滿荊棘。某個清晨,人們發現橄欖樹的枝頭結滿荊棘,甜美的泉水變得苦澀如膽汁。
在廢棄的神殿廢墟,少女撿到半枚刻著蝮蛇紋章的金幣。硬幣背麵鐫刻的箴言正在滲血:“神賜的永生,不過是鍍金的鐐銬。“夜梟銜來沾血的月桂葉,每片葉脈都拓印著崩塌的星軌。命運三女神的紡車突然斷裂,飛散的金線在空中凝結成冰棱。
最後的黃金蘋果墜入冥河時,水麵映出詭異的倒影:戴著羽冠的新神正用閃電鍛造鎖鏈。凡人赤手空拳站在燃燒的葡萄架下,他們突然看清那些神隻的麵容——竟與自己手中的刀劍一般冷硬。
三、雙生的命運之鏡
德爾斐神諭所的月桂樹突然開出黑白雙色的花朵。白花散發著忘憂的芬芳,黑花卻凝結著血淚。老祭司捧著兩朵花走進密室,發現青銅鏡麵上浮現出兩個交疊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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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鏡中,無花果樹依然垂著金蘋果,眾神之王把酒杯傾斜成永恒的弧度。右鏡裡,燃燒的月桂枝化作黑色羽翼,戴冠的新神將王冠熔鑄成鐵砧。兩個鏡像的交界處,站著手持火焰劍的天使與頭戴葡萄藤冠冕的薩堤爾。
“看哪,“老祭司顫抖著指向鏡中,“左邊的人跪拜神賜的永恒,右邊的人卻在偷食禁果。“少女的指尖同時觸碰兩麵鏡子,鏡麵突然交融成漩渦。她看見自己的左眼變成月桂葉形狀,右眼卻映出燃燒的七弦琴。
四、永夜中的守望者
最後的黃金時代沉入海底時,所有生靈都獲得了預知未來的能力。盲眼的遊吟詩人卻笑著說這是詛咒:“我們比任何時候都清楚,春天不會再來。“他撥動琴弦,琴聲裡流出雙重回響——一支是諸神黃昏的悲歌,另一支卻是春回大地的序曲。
在冥河入海口的島嶼,少女遇見手持七弦琴的幽靈。他的琴弦是用橄欖枝燒製的,每根琴弦都在演奏不同的時代。當琴聲漸弱時,幽靈指向東方天際:“看那顆血色星辰,它墜落時將砸開新世界的裂縫。“
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少女獨自登上懸崖。她將染血的月桂葉拋向深淵,忽然聽見風中傳來雙重低語:戴著羽冠的新神在冷笑,頭戴葡萄藤的神王在歎息。當第一縷陽光刺破雲層,她發現自己的影子分裂成兩個——一個正在戴上金冠,另一個卻把手按在禁果上。
?
黃金蘋果與禁果的本質區彆在於:前者象征神權的絕對饋贈,後者代表自由意誌的覺醒代價。德爾斐神廟的預言水晶球裡,同時映照著兩種未來圖景——這或許暗示著人類永遠在神性恩典與人性尊嚴之間擺蕩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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