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住處,已經是深夜。
城市褪去了白日的喧囂,隻剩下雨聲依舊執著地敲打著窗欞,像是永無止境的催眠曲,也像是心底深處無法排遣的愁緒。
他脫掉濕透的外套,隨手扔在門口的衣架上。水珠順著衣料滑落,在地板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潮濕的、混合著他身上煙味和外麵泥土氣息的味道。
他沒有開大燈,隻是借著窗外透進來的微弱天光和路燈的光線,摸索著走進客廳,將自己重重地摔在沙發上。
身體陷入柔軟的沙發裡,發出一聲悶響。他閉上眼睛,試圖放空大腦,但斜對麵那個女子的臉龐,卻反複在眼前浮現。她的眼神,她的歎息,她最後那句輕得幾乎聽不見的疑問,還有她離開時那孤獨而落寞的背影……
這一切,都像烙印一樣刻在了他的腦海裡,揮之不去。
他煩躁地抓了抓頭發,坐起身,打開了茶幾上的台燈。暖黃色的燈光驅散了部分黑暗,也讓他更加清晰地意識到,這個小小的空間裡,隻剩下他自己一個人。
孤獨感,如同潮水般洶湧而來,瞬間將他淹沒。
他不喜歡這種感覺。他一直試圖用工作、閱讀、或者偶爾和幾個朋友的聚會來填補這種空虛,但效果甚微。這座城市太大,人太多,但他卻始終覺得自己像個局外人,無法真正融入其中。
他走到窗邊,拉開厚重的窗簾一角。
窗外的雨勢似乎更大了些,密集的雨點瘋狂地抽打著玻璃,發出劈裡啪啦的聲響。城市的燈火在雨幕中變得模糊不清,像是印象派畫家筆下隨意塗抹的色塊。遠處的高樓大廈,輪廓在黑暗中若隱若現,如同沉默的巨人,俯瞰著這座沉睡而又躁動的城市。
他想起那家咖啡館,想起那對看似親密卻又透著疏離感的男女,想起那個留下謎一樣話語就消失在雨中的女子。
他們之間,到底是一種怎樣的關係?
那對男女,是真的在一起了,還是隻是在習慣性地相互陪伴?他們之間的默契和溫情,是真的源於深厚的感情,還是隻是一種長期共處形成的依賴?
而那個女子,她為什麼會問出“他們不是一直都在一起嗎?”這樣的話?她是在羨慕,還是在感歎?抑或是……一種更深層次的無奈和悲哀?
他忽然想起自己認識的一個朋友,一個同樣單身多年的編輯。那位朋友曾經半開玩笑地對他說:“你知道嗎?有時候,看著彆人成雙成對,你會覺得特彆孤獨。但有時候,更讓你覺得孤獨的,是你身邊明明有個人,你們每天生活在一起,分享著彼此的生活,但你們的心,卻好像隔著一條無法逾越的鴻溝。”
當時他聽了隻是付之一笑,覺得朋友有些矯情。但現在,他似乎有些明白了。
“一直在一起”,或許隻是表象。是日複一日的習慣,是社會身份的綁定,是某種形式上的依賴。但真正的“在一起”,是否意味著靈魂的契合?意味著理解和包容?意味著能夠毫無保留地展露真實的自我,並得到對方的接納?
這似乎是一個太過複雜和玄妙的問題,沒有標準答案。
就像此刻窗外的雨,落在不同的地方,濺起不同的水花,發出不同的聲響,最終彙入不同的河流,奔向不同的命運。
每個人都在自己的生命軌跡裡,尋找著屬於自己的那份“在一起”。
有的人找到了,相濡以沫,白首不離。
有的人還在尋找,跋山涉水,上下求索。
有的人,似乎已經擁有,卻總覺得缺少了什麼,如同捧著一隻漏水的杯子,無論怎樣小心翼翼,終究無法將幸福填滿。
還有的人,像那個消失在雨夜的女子,也許從未真正開始尋找,隻是被動地接受著命運的安排,在人群中隨波逐流,偶爾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被內心深處隱藏的疑問所刺痛。
他拿起茶幾上的一本舊書,是加西亞?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書頁已經泛黃,邊角也有些磨損,顯然是被反複閱讀過。
他隨手翻開一頁,目光落在那些熟悉的文字上。
“生命從來不曾離開孤獨而獨立存在。無論是我們出生、我們成長、我們相愛還是我們成功失敗,直到最後的最後,孤獨猶如影子一樣存在於生命一隅。”
他默默地讀著,心裡湧起一種難以言喻的共鳴。
孤獨,似乎是生命永恒的主題。無論我們身處何種環境,擁有多少財富,扮演著怎樣的社會角色,都無法擺脫內心深處那份與生俱來的孤獨感。
即使兩個人並肩而行,即使兩個人日夜相伴,即使兩個人許下了一生的諾言,那份孤獨感,也依然會像幽靈一樣,潛伏在某個角落,伺機而動。
也許,這就是為什麼,人們總是渴望被理解,渴望找到那個“對的人”。因為隻有那個人,或許能夠看透我們偽裝下的脆弱,理解我們深藏的痛苦,撫平我們內心的孤獨。
可是,這樣的人,真的存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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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存在,又在何處?
他合上書,將其放回原處。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漆黑的雨夜。
那個女子,她是否也在尋找?她是否也和他一樣,感受著這份深入骨髓的孤獨?
她那句“他們不是一直都在一起嗎?”,會不會是說給他聽的?或者說,是說給某個特定的人聽的?
他甩了甩頭,試圖驅散這些不著邊際的想法。
他告訴自己,不要自作多情。他和那個女子,不過是萍水相逢,也許此生都不會再有交集。她的故事,她的疑問,都與自己無關。
他走到冰箱前,拿出一瓶冰啤酒,拉開拉環,“嗤”的一聲,泡沫溢了出來。他仰頭喝了一大口,冰涼的液體順著喉嚨滑下,帶著一絲苦澀的泡沫,刺激著他的味蕾,也暫時麻痹了他紛亂的思緒。
啤酒的味道並不好,但他還是繼續喝著。一瓶很快見了底,他又開了一瓶。
酒精開始在體內發揮作用,他的意識漸漸變得模糊起來。窗外的雨聲,似乎也變得更加遙遠,更加不真切。
他靠在沙發上,身體漸漸放鬆下來。眼皮越來越沉重,意識也開始飄忽不定。
恍惚中,他又回到了那家咖啡館。
依舊是昏黃的燈光,依舊是淅淅瀝瀝的雨聲,依舊是彌漫著咖啡香氣的空氣。
斜對麵的那個女子,又出現在那裡。她靜靜地坐在那裡,捧著一杯熱氣騰騰的咖啡,眼神空洞地望著窗外。
他想走過去,想問她為什麼看起來那麼難過,想告訴她,他聽到了她剛才的話,他想……
但他剛一邁步,卻發現自己的雙腳像是陷進了泥沼裡,動彈不得。他想大聲呼喊,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看著她的身影在朦朧的燈光和雨幕中,變得越來越模糊,越來越遙遠……
“喂!”
一個聲音突然在他耳邊響起,將他從混沌的狀態中驚醒。
他猛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躺在沙發上,口水流了一小片。房間裡一片寂靜,隻有窗外依舊持續不斷的雨聲。
剛才的一切,隻是一個夢。
一個混亂、壓抑、卻又帶著一絲奇異真實感的夢。
他坐起身,揉了揉太陽穴,感覺頭有些昏沉。宿醉般的疲憊感席卷而來。
他看了一眼桌上的空酒瓶,苦笑了一下。看來,酒精並不能解決問題,反而讓問題變得更加複雜。
他站起身,想去洗把臉,讓自己清醒一點。
就在他轉身的時候,眼角的餘光瞥到了沙發旁邊的茶幾底下,似乎露出了一個角。
他好奇地彎下腰,將那個東西從茶幾底下抽了出來。
那是一本小小的、硬殼封麵的筆記本。封麵是純白色的,沒有任何裝飾,看起來很普通。
他愣了一下,想不起來這是什麼時候出現在這裡的。他平時很少帶筆記本回家,工作上的事情,大多是在電腦上處理。
他翻開筆記本。
裡麵的字跡娟秀而工整,顯然出自一個女性之手。
第一頁,寫著一行字:
“今天,又下雨了。”
後麵,斷斷續續地記錄著一些日常瑣事,心情點滴,以及對某些人和事的看法。字裡行間,透著一種淡淡的憂鬱和敏感。
他耐著性子往下翻。
……
“他說,周末想一起去看電影。我該怎麼回複呢?拒絕,會不會顯得太刻意?答應,又怕隻是徒增尷尬。”
“同事今天結婚了,請假去參加婚禮。看著他們穿著禮服,交換戒指,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心裡忽然有些羨慕,又有些……說不出的滋味。”
“母親又打電話來了,催我早點回家,找個好人嫁了。她說得沒錯,我都快三十了,還一個人漂著。可是,我真的準備好了嗎?我真的遇到了那個對的人嗎?”
……
字跡漸漸變得有些潦草,甚至出現了塗改的痕跡。
……
“為什麼?為什麼還是這樣?”
“我說了那麼多,他為什麼就是不明白?”
“難道,我們真的就隻能這樣下去了嗎?”
……
情緒明顯變得激動起來。有幾頁,甚至能看到淚痕暈染開來的印記。
……
“也許,我錯了。也許,我們從來就沒有真正靠近過。”
“一直在一起,隻是我一個人的奢望,是他一個人的表演。”
“他身邊的每一個人,都說我們很般配。他們說,我們早就應該在一起了。可是,隻有我自己知道,我們之間,隔著的,是多麼遙遠的距離。”
……
“他們不是一直都在一起嗎?”
“是啊,他們一直都在一起。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可是,這樣的‘在一起’,又有什麼意義呢?”
……
最後一頁,隻有一句話,字跡扭曲,幾乎要劃破紙張:
“我好累……”
他拿著筆記本的手,微微顫抖著。
這本日記,顯然是那個消失在雨夜的女子留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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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誰?為什麼會把日記遺落在這裡?是剛才走得匆忙,不小心掉的嗎?
他不知道。但他可以肯定,這本日記裡記錄的,就是她剛才在咖啡館裡流露出的那種疲憊、茫然和痛苦的真實寫照。
“他們不是一直都在一起嗎?”
這句話,不再僅僅是一個疑問,而是一種深切的悲哀和控訴。
她似乎被困在一段看似穩固、實則充滿隔閡的關係裡。身邊的人,或許都認為他們很般配,很幸福,但隻有她自己,感受不到那份“在一起”的真實和溫暖。她像一個孤獨的演員,在彆人的期待和目光下,日複一日地扮演著某個角色,直到身心俱疲。
他合上日記本,心情複雜到了極點。
他為自己剛才的猜測和聯想感到一絲愧疚。也許,他不該僅憑一些表麵的現象,就擅自揣測彆人的生活,甚至,把她想象成一個悲劇的角色。
但同時,他又為日記裡流露出的那種深切的痛苦,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心疼。
原來,在那看似平靜的生活表象之下,隱藏著如此不為人知的掙紮和煎熬。
原來,“一直在一起”,並不等於“幸福地在一起”。
原來,每個人都在各自的雨季裡,默默承受著屬於自己的那份潮濕和寒冷。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再次拉開窗簾。
雨還在下,仿佛沒有儘頭。
他看著窗外漆黑的夜幕,心裡忽然湧起一股強烈的衝動。
他想找到她。
想把這本日記還給她。
想告訴她,他聽到了她的歎息,看到了她的淚水,也讀懂了她那份深藏的痛苦和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