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玘的話並非空穴來風,就在剛才,她分明看見祁明遠黯淡已久的眼眸裡,突然閃過一絲久違的光彩。
這個整日消沉的年輕人,此刻竟像是枯木逢春般,整個人的精氣神都為之一振。
“你和祁明遠都是追夢人,”林玘注視著其其格,語氣堅定,“夢想的路上從來不會一帆風順。但正是這些挫折,才能磨礪出最耀眼的光芒。”
“可是……”其其格摩挲著相機裂痕,欲言又止。
她比誰都清楚,雖然她把責任攬在自己身上,但族老們都知道有個漢族人闖入了祭祀。
現在祁明遠能不能留下都是問題,更彆說幫她完成拍攝計劃了。
“我讀過大學,見過外麵的世界。”其其格突然抬頭,眼中閃著淚光,“林醫生,你知道現在草原變化有多快嗎?那些風車、信號塔,還有柏油路……十年、二十年後,我們的子孫可能連真正的遊牧生活是什麼樣子都不知道了。”
說到這裡,她哽咽了一下:“至於‘風雨祭’?二十年後的年輕人,怕是連祭祀詞都記不全了。國家發展這麼快,新疆每天都在變,這些傳統就像春天的雪,說化就化……”
林玘望著這個受過高等教育的蒙古族姑娘,突然明白了她執著記錄的深意。
那不僅是一個夢想,更是一份文化傳承的使命。
“好了,話我帶到了。”林玘說完便轉身要走。
有些話點到為止即可,說多了反而適得其反。
他心裡隱約期待著,祁明遠能做出些出人意料的事來。
然而接下來的三天,祁明遠竟足不出戶。
若不是每天送飯時還能見到人,林玘幾乎要以為他不告而彆了。
“你這是怎麼了?徹底消沉了?“晚飯時,林玘終於忍不住問道,“這可不像你啊,還記得培訓班那會兒,你做青年典型案例分析時那股意氣風發的勁兒,我們多少人羨慕都羨慕不來。”
祁明遠搖搖頭,而後揉了揉太陽穴,無奈道:“不是消沉,是腦子有點亂,在想該怎麼做才好。”
要問能夠做什麼,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寫作。
畢竟,他是個網絡作家,寫作才是他最為擅長的事情。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他就立刻給編輯發了消息:“大佬,我最近在新疆這邊,想嘗試現實題材,您看可行嗎?”
編輯幾乎是秒回:“你早該轉型了!你之前的題材市場已經飽和。新疆現實題材很有潛力,值得一試。”
“好,我過幾天把大綱和正文給您。”祁明遠頓時來了精神。
但興奮過後,更深的問題浮現了:具體要寫什麼?現實題材可不能憑空杜撰。
這幾天,祁明遠把自己關在房間裡苦思冥想。
雖然眼前這片土地有說不完的故事,但如何下筆卻成了難題,畢竟他從未涉足過現實題材創作。
“想法不錯,”林玘聽完他的困擾後建議道,“但悶在屋裡也解決不了問題,我給你的建議是多出去走一走看一看。你想要寫這裡的故事,首先你不得先了解自己。另外,我記得你不是還有個文化類自媒體賬號嗎?村裡就有不少傳統手藝人,這不就是現成的素材?而且,你也可以發揮你的專業,幫忙做做推廣,這些還是可以拍的。”
林玘心裡盤算著:既然拍攝惹出了麻煩,為什麼不可以通過拍攝來彌補?
林玘突然想起,祁明遠那個擁有十多萬粉絲的自媒體賬號。
如果能借助他的影響力,真實記錄這裡的牧民生活,拍攝老人們傳承的手工藝,記錄年輕牧民的現代生活,展現草原文化的獨特魅力,不僅能讓更多人了解這片土地,或許還能為村子帶來旅遊發展和文化傳承的雙重機遇。
更重要的是,這種真誠的文化記錄,說不定能改變牧民們對“外來者”的刻板印象,讓老一輩看到現代傳播方式對保護傳統文化的價值。
祁明遠神色平靜地回應:“我可以試試,但效果真的不好說。”
他確實有個不小的賬號,但眼下實在想不出能拍出什麼新意。
現在平台上關於傳統手藝的內容早已泛濫,同質化嚴重,很難再吸引流量。
猶豫了一下,他還是沒把心裡話說出口。
在這個短視頻盛行的時代,大多數人隻是圖個新鮮熱鬨,真正願意靜下心來了解傳統文化的人,實在太少了。
“這才對嘛!”林玘拍了拍祁明遠的肩膀,眼中閃著鼓勵的光,“行不行總得試過才知道,就拿我來說。剛來的時候,牧民們看見我的聽診器都躲著走,說這是‘吸魂的銀管子’。”
林玘將冒著熱氣的奶茶推到祁明遠麵前:“現在呢?去年冬天大雪封山,是巴特爾親自騎馬把我接去給他母親看病的。他們家以前對我是最抵觸的,也就其其格對我態度好。”
他抿了口茶,繼續道:“再說黃璿,一個城裡姑娘,硬是在這戈壁灘上建起了蔬菜大棚。剛開始牧民們都說她瘋了,現在呢?家家戶戶都吃上了新鮮蔬菜。”
而後,他突然站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褶皺:“改天介紹你們認識。這丫頭也是湖北來的援疆乾部,農業專家,跟你肯定聊得來。”
“我知道了,我會抽時間出去走走看看的,隻是我怕……”祁明遠低頭摩挲著手中的奶茶碗,欲言又止,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他眼前浮現出牧民們戒備的眼神,那些因他破壞祭祀而生的敵意,像賽裡木湖冬天的冰層一樣厚重。
林玘看穿了他的顧慮,輕輕放下茶碗:“彆擔心。村裡住的多是年輕人,他們用智能手機,甚至還有人開直播賣羊毛製品,對新鮮事物接受度很高。”
望著祁明遠,他頓了頓,隨後笑著說道:“再說,有我這個‘老熟人’給你引薦,總不至於被趕出去。”
林玘緊接著,突然正色道:“但你要答應我兩件事。”
她先是豎起食指,“第一,不準再消沉下去。”
而後,又豎起中指,“第二,彆忘了你對其其格的承諾。”
說完這些後,他眼神誠懇地望著祁明遠:“既然你來到我這裡,我希望你能用你的筆和鏡頭,為這片土地做點什麼。你的文字和影像,或許能成為連接草原與現代文明的橋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