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4.啞父的焦躁
青雲宗後山的竹林在暮色中泛起青黛色的漣漪，往常這個時候，啞父總會坐在穀口那塊被歲月磨平棱角的青石上，鬥笠邊緣垂落的灰布隨著山風輕輕擺動。他那雙藏在陰影裡的眼睛，總是一瞬不瞬地望著穀中那抹蹦跳的小小身影——炁虎正追著通體瑩白的呦呦穿過花叢，銀鈴般的笑聲驚起幾隻翅帶霞光的靈蝶。
但今日的暮色格外沉重。
當陳明靜抱著炁虎的身影出現在山道儘頭時，啞父猛地從青石上彈起，動作快得不像個佝僂的老者。他沒有像往常那樣佝僂著背迎上去，枯瘦的手指死死攥成拳頭，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泛白，指甲深深嵌進掌心，滲出的血珠滴落在青石板上，竟詭異地沒有暈開，而是像被無形的嘴吸噬般，瞬間凝成了灰黑色的小點。
"啞父。"陳明靜的聲音帶著旅途的疲憊，她將懷中熟睡的炁虎交給身後的侍女，從儲物戒中取出那枚記錄著靈犀穀慘狀的留影玉簡，"你看這個。"
玉簡剛遞到半空，就被啞父一把奪過。他粗糙的手掌撫過冰涼的玉麵，像是在確認某種最可怕的猜想。當神識探入玉簡的刹那，老者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嘶吼——那聲音乾澀得如同生鏽的鐵器在摩擦，混雜著極致的憤怒與恐懼，震得周圍的竹葉簌簌墜落。
他猛地扯掉頭上的鬥笠，露出一張飽經風霜的臉。溝壑縱橫的皺紋裡滲著細密的汗珠，原本渾濁的雙眼此刻布滿血絲，死死盯著南方的天空，仿佛要將那片暗紫色的雲層看穿。
"啞父您......"陳明靜上前想扶他，卻被他猛地揮開。
老者踉蹌著後退兩步，撞在身後那棵千年古鬆上。鬆針簌簌落下，沾在他花白的頭發上。他卻渾然不覺，轉身衝向穀口那塊丈高的巨石，右手食指泛起淡淡的金光，在堅硬的石麵上瘋狂刻畫起來。
指尖劃過的地方，火星四濺，石屑紛飛，留下一道道深達寸許的刻痕。他的動作快得驚人，仿佛不是在用手指刻畫，而是在用靈魂書寫。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滾落，砸在石麵上瞬間蒸騰成白霧，喉嚨裡的嗬嗬聲越來越急促，像是有無數話語堵在喉頭，卻隻能化作絕望的嗚咽。
"娘，啞父在哭。"被侍女抱在懷裡的炁虎不知何時醒了，揉著惺忪的睡眼，小臉上滿是困惑，"他好難過，好像想起了很可怕的事情......"
陳明靜沒有說話，隻是屏息凝視著巨石上的圖案。她知道這個沉默了五年的守護者，此刻正燃燒著自己的本源，將某個關乎存亡的秘密，用最原始的方式刻進石頭裡。
半個時辰後，啞父的動作終於慢了下來。他踉蹌著後退幾步，靠在岩壁上劇烈喘息，臉色蒼白如紙，原本就佝僂的身軀縮成了一團。而那塊堅硬的玄鐵石上，已經布滿了密密麻麻的刻痕，組合成一幅令人心驚的圖案。
最上方是七顆扭曲的星辰，每顆星辰周圍都纏繞著無數細小的黑線，像是被蟲蟻啃噬過的蛛網。星辰下方是一個巨大的、張著血盆大口的陰影，陰影內部刻滿了雜亂無章的折線，像是無數掙紮的靈魂在扭曲蠕動。
陰影的正下方，是一片蜿蜒的山脈輪廓——陳明靜一眼就認出那是青雲山脈的走勢。而在炁之穀對應的位置，刻著一個散發著微光的圓點，無數道箭頭從陰影指向圓點，像是群狼環伺著羔羊。
"天外之敵......以星辰為食......目標是這裡......"陳明靜喃喃自語，指尖拂過那些冰冷的刻痕，"您是說，它們已經吞噬了其他星辰，現在盯上了我們？"
啞父猛地抬頭，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絲厲色。他衝到巨石前，用流血的手指在那些星辰旁邊，又刻下了一個極其複雜的符號——那是一個旋轉的漩渦，周圍環繞著無數細小的光點，散發著令人心悸的空間波動。
"空間節點？"陳明靜心中劇震，"它們會通過空間節點降臨？"
老者用力點頭，喉嚨裡發出急切的嗬嗬聲。他又指向西方，在那裡刻下第二個漩渦；指向南方，刻下第三個；指向北方，刻下第四個。每個漩渦周圍，都刻著幾縷飄散的灰霧。
"不止一個節點？"陳明靜倒吸一口涼氣，"西境黑風穀、南荒靈犀穀、北域冰封海......這些地方都出現過異常？"
炁虎突然從侍女懷裡掙脫，跌跌撞撞跑到巨石前，小手輕輕按在那個空間節點符號上。"娘，這裡麵有好多小嘴巴在啃東西。"他仰著小臉，大眼睛裡滿是驚恐，"它們在啃空間，想啃出一個洞來......"
陳明靜立刻運轉神識探入刻痕。果然，在那些看似普通的石紋中，縈繞著一絲極其微弱的、與靈犀穀灰霧同源的吞噬氣息！這說明啞父不僅知道噬炁者的存在，甚至可能近距離接觸過它們！
"您到底是誰？"陳明靜直視著啞父，目光銳利如冰，"您以前見過這些東西，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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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沒有回答。他隻是深深地看了陳明靜一眼，然後轉向炁虎，眼神裡充滿了複雜的情緒——有慈愛，有愧疚，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決絕。他緩緩摘下一直戴在手腕上的那串黑色骨珠，輕輕放在炁虎手中。
那是一串由不知名獸骨打磨而成的珠子，共十二顆，每顆珠子上都刻著細密的雲紋。炁虎剛一握住，就感覺到一股溫暖的力量順著掌心湧入體內，與他的"炁"產生了奇妙的共鳴。那些原本在他感知中躁動不安的灰霧氣息，像是遇到了克星般迅速退散。
"這是......"陳明靜看著那串骨珠，突然想起前世沈小虎身邊，也有一隻通人性的靈獸戴著類似的飾品。
啞父撫摸著炁虎的頭頂，像是在做最後的告彆。他轉身望向南方的天空，夕陽的餘暉將他佝僂的身影拉得很長，原本如枯木般的氣息，此刻竟泛起一絲決絕的鋒芒。
就在這時，遠處的天際突然劃過一道暗紫色的流光。那流光拖著長長的灰黑色尾跡，墜向南方的山巒，消失在雲層深處。
啞父猛地抬頭，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嘶吼。他身上爆發出驚人的氣息，原本花白的頭發竟瞬間變得漆黑，佝僂的身軀也挺直了幾分。他最後深深地看了炁虎一眼，轉身化作一道流光，朝著那道暗紫色墜點的方向飛去，留下的隻有一句在風中飄散的、模糊的意念——
"守住......等我......"
陳明靜望著老者消失的方向，又低頭看向手中的留影玉簡，腦海中閃過黑石記憶碎片裡的畫麵：扭曲的星空，蠕動的陰影，還有那句不斷回響的低語——
"純淨的本源......吞噬......"
她突然明白了什麼，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啞父不是在警示，而是在告彆。他知道那些噬炁者的恐怖，知道僅憑青雲宗無法抵擋，所以選擇獨自前往探查，用自己的方式為他們爭取時間。
"來人！"陳明靜厲聲喝道，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立刻召集所有金丹以上修士，封鎖山門！加強炁之穀的防禦，啟動最高警戒！"
暮色四合，青雲宗的警鐘第一次在非敵襲的情況下長鳴起來，悠長的鐘聲回蕩在山穀間，帶著一絲風雨欲來的寒意。
炁虎握著那串溫熱的骨珠，望著啞父消失的方向，小臉上滿是困惑。他能感覺到，啞父的"炁"正在迅速遠去，帶著一種決絕的、燃燒自己的氣息，就像前世記憶碎片裡，那些為了保護他人而衝向敵人的身影。
"娘，啞父還會回來嗎？"
陳明靜蹲下身，將兒子緊緊抱在懷裡，冰藍色的眼眸中第一次浮現出一絲動搖。但她很快穩住心神，聲音堅定："會的。我們要相信他，更要保護好自己，等他回來。"
隻是她自己也不知道，這個承諾能否實現。夜空中，幾顆星辰的光芒越發黯淡，仿佛有什麼無形的巨口，正在慢慢吞噬著這片天地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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