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撲簌簌砸在窗欞上,尼山往火塘裡添了塊鬆木,銅鍋裡煮著的鹿心血咕嘟咕嘟冒著泡。她低頭擦拭那麵綴著九十九枚銅錢的薩滿鼓,鼓皮上還留著去年冬至做法時被熊靈抓破的裂痕。
"額娘!"稚嫩的呼喚突然刺破寂靜。尼山手一抖,鼓槌骨碌碌滾進陰影裡。爐火猛地躥高,在牆上投出個蹦跳的小影子——虎頭帽上的絨球隨著動作搖晃,鹿皮靴子踢起雪沫,那孩子轉身時,腰間的銀鈴鐺脆生生響成一片。
火苗倏地矮下去,牆上的影子化作青煙。尼山死死攥住鼓架,指甲陷進樺樹皮。三年了,每逢大雪封山,小兒子的殘魂就會在火光照不到的角落閃現。她摸向腰間裝著熊牙的錦囊,那裡麵還裹著半塊冰糖,是孩子咽氣前攥在手心的。
急促的拍門聲驚散了回憶。老獵人阿瑪哈裹著霜雪撞進來,皮袍子上的冰淩隨著喘息簌簌掉落:"河對岸的圖瓦家小子讓冰窟窿吞了!撈上來隻剩心口還溫著!"
尼山抄起神帽的手指微微發顫,雉雞尾羽掃過額前時,她瞥見銅鏡裡自己眼角的皺紋。二十五歲的薩滿不該有這般蒼老的眼神,可自從三年前那個雪夜沒能留住親生骨肉,她的眸子就蒙上了永凍層的寒霧。
雪橇在月下疾馳,拉車的三隻雪獒發出狼嗥般的嗚咽。遠處傳來飄渺的鼓點,與尼山腰間銅鈴的節奏悄然重合。領頭的雪獒突然刹住腳步,鼻尖指向白樺林深處——那裡立著匹通體雪白的母鹿,鹿角上纏繞著靛藍的經幡。
"跟著山神的信使!"尼山揮鞭抽碎凝結的霜花。白鹿蹄下綻開冰藍色的鬼火,照亮雪地下蜿蜒的血色紋路。那些紋路漸漸彙聚成巨大的眼睛圖案,當雪橇衝進瞳孔中央時,天地驟然倒轉。
圖瓦家的帳篷裡彌漫著濃重的腥氣。少年躺在熊皮褥子上,濕發間結滿冰晶,腳踝留著烏紫的指痕。尼山將鷹羽貼在少年眉心,羽毛突然劇烈震顫,在她指間碎成齏粉。
"魂被河伯扣下了。"她咬破舌尖將血噴向神鼓,九十九枚銅錢同時發出蜂鳴,"備三牲,點狼煙,我要走陰。"
當薩滿鼓第三次掠過少年頭頂時,帳篷突然灌進刺骨陰風。供桌上的豬頭瞬間腐爛成白骨,牛油蠟燭騰起幽綠火焰。尼山感覺後頸貼上冰冷的手指,有個聲音順著脊椎爬進耳蝸:"活人莫要蹚冥河..."
鼓聲陡然暴烈,尼山反手將雄黃粉撒向身後。淒厲的尖叫中,她看見自己影子分裂成七重,最外側那道正被黑霧蠶食。腰間銅鈴自動飛起,在空中擺出北鬥陣型,叮當聲織成金線縛住翻湧的黑霧。
"開路!"神刀劈開虛空瞬間,無數蒼白手臂從裂縫中伸出。尼山踩著那些手臂躍入深淵時,聽見阿瑪哈的驚呼:"她耳後的守宮砂在滲血!"
冥河的水像融化的鉛液般沉重。擺渡老人的木船在浪尖打轉,船頭懸掛的人皮燈籠映出河底密密麻麻的怨靈。老人伸出枯枝似的手指:"薩滿的血肉抵得過百年香火。"
尼山摘下神帽,露出頸後殷紅的山神印記。河水突然沸騰,數萬具骷髏浮出水麵,頜骨開合著湧向木船。擺渡人怪笑一聲撐開竹篙,船身擦著森森白骨駛向對岸。當往生殿的輪廓在霧中顯現時,老人突然扯住尼山的神裙:"那孩子陽壽未儘不假,可你猜他祖父是如何死的?"
鼓聲在冥殿穹頂炸響,琉璃瓦上的修羅像齊齊睜開眼睛。尼山的神靴踏碎青磚下的鬼麵,腰間銅鈴震落壁畫裡爬出的屍蟲。王座上的黑影發出鐘磬般的轟鳴:"三年前你沒能超度自己的骨肉,今日倒要替旁人索魂?"
神鼓應聲而裂,九十九枚銅錢叮叮當當滾落台階。尼山抹去嘴角血沫,從發間拔下骨簪:"我用三十年陽壽,換那孩子腳踝上的手印。"簪子刺入掌心時,往生殿突然飄起鵝毛大雪,雪片落地化作啼哭的嬰靈。
白鹿的嘶鳴穿透陰陽。尼山在還陽路上看見少年祖父的魂靈——那老人正被三隻鹿角貫胸而過,雪地上散落著帶血的胎盤。當她抱起少年冰冷的身體時,帳篷外的狼煙突然扭結成鹿形,飄向晨光微露的遠山。
三個月後開江的日子,有人看見尼山騎著白鹿走進長白山腹地。她耳後的守宮砂消失不見,神帽上的雉雞尾羽卻愈發鮮豔,像團永不熄滅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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