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的月亮總是格外清冷,尤其是到了三更天,城西亂葬崗子的老槐樹就像張牙舞爪的妖怪,把月光撕成碎片灑在青石板路上。這裡是陰陽交界的“鬼市”,三更開市,雞鳴即散,賣貨的、吆喝的,影影綽綽的全是魂靈,唯獨缺了點人氣兒。
我叫陳言,是個進京趕考的窮書生。盤纏在路上被賊偷了,眼看連住店的錢都沒了,聽人說城西亂葬崗子“夜裡能撿著寶”,就揣著半塊乾餅摸黑來了。冷不丁看見前頭有團綠光,像墳頭磷火似的懸在半空,燈影裡晃著個穿紅裙的姑娘。
“誰?”我壯著膽子喊了聲,往前走了幾步,就見樹底下站著個穿紅裙的姑娘,手裡舉著盞綠燈籠。那姑娘長得真俊,可眉眼間全是愁,像含著一汪化不開的冰水。
“你是人是鬼?”我嚇得腿肚子直轉筋,手忙腳亂地去摸懷裡的羅盤——那是我娘臨死前塞給我的,說能避邪。
姑娘沒說話,隻是把魂燈往我麵前湊了湊。綠光一照,我才看見,這姑娘腳下居然沒有影子!我“哎喲”一聲跌坐在地,羅盤“骨碌碌”滾到了她腳邊。
“公子莫怕,”姑娘的聲音輕飄飄的,像風吹過窗欞,“此處是鬼市,公子陽間人,不該來的。”
我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怕是闖進了陰曹地府的集市。我哆嗦著爬起來,作揖道:“小……小生誤闖,這就走,這就走!”
可我剛轉身,就聽見身後“叮鈴”一聲響。回頭一看,姑娘手裡的燈籠掉在了地上,燈籠罩上掛著的一枚玉墜滾到了我腳邊——那是塊雕成兔子模樣的暖玉,兔子眼睛是顆紅瑪瑙,看著格外眼熟。
我彎腰撿起玉墜,指尖剛碰上,就見姑娘猛地抬起頭,眼裡全是血絲:“你……你怎麼會有這個?”
“我……我沒有啊!”我嚇了一跳,“這是姑娘你的吧?”
姑娘踉蹌著上前,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冰涼的指尖讓我打了個寒顫。她盯著我的臉,眼神裡又是驚又是痛,像是見了鬼:“你的眼睛……你的鼻子……怎麼會這麼像……”
正說著,鬼市深處傳來一陣“嘩啦啦”的鐵鏈聲,幾個青麵獠牙的鬼差舉著狼牙棒衝了過來:“好大膽的凡人!竟敢驚擾燈娘!拿下!”
我嚇得魂飛魄散,眼看狼牙棒就要砸下來,姑娘突然把我往身後一推,舉起魂燈喝道:“住手!他是我引來的人!”
鬼差們愣了一下,為首的黑麵判官冷笑一聲:“燈娘,你守了一千年,就守來這麼個凡夫俗子?彆忘了,你若再不解脫執念,這魂燈就要把你燒成飛灰了!”
姑娘沒理他,拉著我就往鬼市深處跑。燈籠的綠光在墳頭間晃來晃去,照得那些飄來飄去的魂靈都瞪大了眼。我邊跑邊問:“姑娘,他們是誰?那玉墜……到底怎麼回事?”
姑娘跑得氣喘籲籲,紅裙在夜風裡飄得像團火:“彆問了!想活命就跟我來!”
兩人躲進一座破敗的土地廟,姑娘才靠在牆上喘粗氣。她看著我手裡的玉墜,眼淚“啪嗒”掉了下來:“這是阿景送我的……千年前,他說打完勝仗就娶我……”
原來,姑娘名叫蘇憐,本是江南繡娘,情郎阿景是個戍邊的將士。臨走前,阿景親手雕了這塊兔子玉墜送她,說兔子溫順,像她。誰知邊關大敗,阿景戰死的消息傳來時,正是元宵夜。蘇憐抱著阿景送的兔子燈籠,跳進了護城河。她執念太深,魂魄被陰差鎖進燈籠,成了鬼市的燈娘,唯有化解執念,才能輪回轉世。
“可我等了一千年,”蘇憐的聲音帶著哭腔,“陰差說他早輪回了,可我不信……我總覺得他還在等我……”
我聽得目瞪口呆,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懷裡——那裡也藏著半塊玉佩,是我從小戴到大的,上頭刻著個模糊的“景”字。我把玉佩掏出來,剛放到蘇憐麵前,兩塊玉“哢噠”一聲合在了一起,變成了一隻完整的兔子!
綠光猛地大盛,土地廟的牆壁上竟映出了千年前的畫麵:戰場上,阿景渾身是血,把半塊玉佩塞給戰友:“若我回不去,就把這個帶給憐兒……告訴她,忘了我……”
“原來……原來他真的轉世了……”蘇憐看著畫麵裡的阿景,又看看眼前的我,突然笑了起來,笑著笑著又哭了,“可他為什麼忘了我?為什麼……”
就在這時,廟門“砰”地被撞開,黑麵判官帶著鬼差闖了進來:“燈娘,你的執念已動,魂燈要收了你的魂!”
判官手裡的鐵鏈“唰”地朝蘇憐飛去,我想也沒想,猛地撲過去擋在她身前。鐵鏈纏在我身上,頓時冒出陣陣白煙,我疼得悶哼一聲,嘴角滲出血來。
“陳公子!”蘇憐驚叫著想去拉我,卻被判官一腳踹開。
“癡心妄想!”判官獰笑道,“當年要不是這小子壞我好事,我早娶了你!如今他轉世了,我看你還怎麼等!”
原來,這判官竟是千年前的陰差!他早就看上了蘇憐,故意隱瞞阿景的死訊,還把蘇憐的魂魄困在燈裡,想等她執念消散後強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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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蘇憐氣得渾身發抖,“原來都是你搞的鬼!”
判官懶得再廢話,舉起狼牙棒就朝我砸來。眼看我就要喪命,蘇憐突然抓起地上的魂燈,一把扯散了自己的頭發:“阿景!若你真在他身上,就看著我!”
說完,她竟把自己的魂魄往燈芯上按去!魂燈“轟”地一下燃起熊熊綠火,比千年的光都亮!那火光裡,蘇憐的身影漸漸變得透明,可她的眼神卻無比堅定:“我恨了一千年,也念了一千年,如今我明白了,愛不是死守,是讓他好好活著!”
綠光照得判官睜不開眼,鐵鏈“啪嗒”一聲斷了。我掙脫束縛,衝過去抱住快要消散的蘇憐:“姑娘!彆這樣!”
蘇憐看著我,笑了,眼淚卻流了下來:“陳公子,謝謝你……讓我知道他過得很好……”
話音未落,魂燈“哢嚓”一聲碎了,綠光化作點點螢火,飄向空中。判官被火光灼傷,慘叫著化作一股黑煙跑了。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手裡還攥著那塊完整的兔子玉佩。突然,螢火聚成一團,落進我懷裡,變成了一個穿著素衣的姑娘——正是蘇憐,隻是她身上再沒有了鬼氣,眉眼間的愁緒也化作了溫柔的笑意。
“我……我解脫了……”蘇憐摸了摸自己的臉頰,發現竟有了溫度,“陰差說,我放下執念,就能重入輪回……可我想陪你走完這輩子,行嗎?”
我看著她,鼻子一酸,使勁點了點頭。
後來,我果然考上了功名,娶了蘇憐。兩人在汴梁城開了家燈籠鋪,專賣兔子燈籠。每到元宵夜,鋪子裡的燈就會亮得格外暖,據說能照亮人心底的執念,也能照亮回家的路。而城西亂葬崗子,再也沒飄過那盞幽綠的魂燈,隻有老人們偶爾還會念叨:“那燈娘啊,怕是跟著她的情郎,過好日子去咯……”
鬼市依舊在每一個三更天悄然開張,隻是再也沒有人見過那個舉著綠燈籠的紅裙姑娘。而我和蘇憐,就像那兩塊合二為一的玉佩,永遠也分不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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