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阿禾夜裡總被噩夢驚醒——夢見爹娘被洪水卷走的樣子。於是每個月圓夜,她悄悄去潭裡撈些安神的水草,曬乾了縫進阿禾的枕頭裡。阿禾睡安穩了,她就坐在床邊,看著月光照在姑娘臉上,心裡軟軟的。
她還知道阿禾奶奶的眼睛是年輕時哭壞的。聽貨郎說,深山裡有種"夜光草",搗碎了敷眼睛,能治眼盲。婉鯉趁夜裡沒人,悄悄化成魚形,順著汴河往上遊遊,遊了三天三夜,終於在一處瀑布下找到了夜光草。回來時,尾巴被礁石劃了好幾道口子,滲著血,可她把草遞給阿禾時,笑得比誰都開心。
"這是我在山裡采的,聽說能治眼疾。"婉鯉撒謊時,耳朵尖會發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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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禾半信半疑地把草搗了,敷在奶奶眼睛上。過了半個月,老人居然真的能模糊地看見東西了,能認出阿禾的輪廓,能摸著婉鯉的手說:"這姑娘的手真軟,像水裡的東西。"
婉鯉聽了,心裡咯噔一下,趕緊把話題岔開。她越來越怕自己的身份暴露,怕阿禾知道她是條魚精,會像村裡人選燒老槐樹那樣,把她趕走。
秋分時,柳溪村來了個遊方道士,穿件洗得發白的道袍,手裡搖著鈴鐺,說村裡有妖氣。他在村裡轉了一圈,最後停在潭邊的老柳樹下,皺著眉頭說:"這潭裡的東西,修行不淺,卻偏要混入人間,恐非吉兆。"
這話傳到阿禾耳朵裡,她心裡慌得厲害,總覺得道士說的是婉鯉。婉鯉這幾日也不對勁,總是坐立不安,夜裡常常不在屋裡。
這天夜裡,阿禾被噩夢驚醒,發現婉鯉的床是空的。她披上外衣出門,看見婉鯉站在潭邊,月光灑在她身上,像是要融進水裡似的。
"婉鯉,你在這兒做什麼?"阿禾輕聲問。
婉鯉回過頭,眼睛紅紅的:"阿禾,我得走了。"
"為什麼?"阿禾跑過去抓住她的手,"是因為那個道士嗎?你彆怕,我們不相信他......"
"不是因為他。"婉鯉的聲音帶著哭腔,"我本來就不屬於這裡,我是......"她咬著嘴唇,說不下去。
就在這時,潭對麵忽然亮起一道黃符,道士的聲音遠遠傳來:"妖孽!還不顯出原形!"
黃符帶著火苗朝婉鯉飛來,她下意識地往阿禾身後躲,卻聽見阿禾尖叫一聲——符紙擦過阿禾的胳膊,燒起一串火苗。
婉鯉眼都紅了,她猛地推開阿禾,轉身麵對著道士,身上的衣裳無風自動,潭水突然翻湧起來,卷起丈高的浪。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藏了,她要護著阿禾。
隨著一聲清亮的魚鳴,婉鯉的身體在月光下變幻,又變回了紅鯉的模樣,隻是比平日裡大了好幾圈,脊背上的鱗片閃著金光。她擺尾拍向水麵,巨浪朝著道士拍過去,把他的黃符和鈴鐺都卷進了水裡。
道士嚇得屁滾尿流,連滾帶爬地跑了,嘴裡喊著:"水怪!有大水怪!"
潭邊隻剩下阿禾和變回原形的紅鯉。阿禾看著水裡那條熟悉的紅鯉,看著它尾鰭上那塊月牙形的白鱗,突然明白了什麼。難怪婉鯉怕火,難怪她水性那麼好,難怪她總能拿出水裡的東西——她就是潭裡那條紅鯉啊。
紅鯉在水裡不安地遊著,不敢看阿禾的眼睛。她等著阿禾尖叫,等著她撿起石頭砸過來,就像村裡人選砸偷雞的黃鼠狼那樣。
可阿禾隻是蹲下身,伸出手,輕輕放在水麵上,就像過去無數次婉鯉幫她撿帕子時那樣。
"原來是你。"阿禾的聲音很輕,帶著淚,卻笑著,"我說怎麼總覺得你親,原來我們早就認識了。"
紅鯉愣住了,水波裡映出阿禾帶淚的笑臉,比任何時候都好看。她擺尾遊過去,用頭輕輕蹭著阿禾的手背,冰涼的水裡,好像也泛起了暖意。
那天之後,柳溪村的人都說,潭裡的紅鯉真的成精了,還把那個裝神弄鬼的道士趕跑了。有人怕,也有人敬,卻再沒人敢來潭邊撒網捕魚。
婉鯉沒有離開,她還是住在阿禾家,隻是不再刻意隱藏自己的身份。夜裡,她會變回魚形,在潭裡遊幾圈,給阿禾帶回些圓潤的鵝卵石;白天,她就陪著阿禾做針線,聽奶奶講過去的事。
冬至那天,阿禾的奶奶突然咳得厲害,郎中來看了,搖頭說怕是熬不過這個冬天。老人拉著婉鯉的手,喘著氣說:"姑娘,我知道你不是凡人......阿禾命苦,往後.......就拜托你多照看她了。"
婉鯉點點頭,眼淚掉在老人手背上:"您放心,我不會走的。"
夜裡,婉鯉遊到潭底最深的地方,那裡有顆她修煉三百年結成的內丹,像顆紅瑪瑙,是她的性命根子。她知道,用內丹能續人性命,隻是自己會變回普通的鯉魚,再不能化人形,也記不得前塵往事。
她把內丹輕輕含在嘴裡,遊回岸邊,化成人形,走進屋裡。阿禾趴在奶奶床邊睡著了,眼角還掛著淚。婉鯉走到炕邊,小心翼翼地把內丹放進老人嘴裡。
內丹入口即化,老人的呼吸漸漸平穩了,臉色也紅潤起來。婉鯉卻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被抽乾了,眼前陣陣發黑。她知道自己要變回去了,她最後看了一眼熟睡的阿禾,在心裡說:"我會一直陪著你,在水裡,在岸邊,在你看得見的地方。"
第二天早上,阿禾醒來,發現奶奶呼吸均勻,精神好了許多,可婉鯉卻不見了。屋裡沒有她的蹤跡,潭邊也沒有她的影子,隻有柳樹枝椏上,搭著那件阿禾借給她的布裙,洗得乾乾淨淨,疊得整整齊齊。
"婉鯉!婉鯉!"阿禾在潭邊哭著喊,聲音被風吹得七零八落。
水麵上,一條紅鯉慢慢遊了過來,尾鰭上的月牙白鱗閃著光,圍著阿禾的腳邊遊來遊去,像過去無數次那樣。隻是它的眼睛,不再有過去的靈氣,隻是一條普通的鯉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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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禾看著它,忽然不哭了。她蹲下身,輕輕撫摸著水麵:"我知道是你。沒關係,你記不得也沒關係,我記得就好。"
從那以後,柳溪村的人常常看見,阿禾在潭邊捶衣裳時,總有條紅鯉圍著她的木盆遊;阿禾坐在柳樹下做針線時,紅鯉就浮在水麵上,一動不動;阿禾給奶奶送飯時,紅鯉會跟著她的腳步,一直遊到埠頭。
有人說,那魚通人性,是阿禾的守護神。隻有阿禾知道,那是婉鯉,是那個陪她看過龍舟、采過草藥、在寒夜裡給她暖腳的姑娘,是她放在心尖上的人。
很多年後,阿禾的奶奶活到了九十歲才壽終正寢。阿禾也成了村裡的老人,頭發白了,背也駝了,可她還是每天去潭邊,帶著塊米糕,掰碎了撒在水裡。
紅鯉也老了,遊得慢了,身上的鱗片也不如從前光亮,可它還是每天等在岸邊,等那個熟悉的身影。
有年清明,下著小雨,阿禾又來潭邊。她坐在柳樹下,看著水裡的紅鯉,輕聲說:"婉鯉,你說,等我走了,我們還能再見麵嗎?"
紅鯉擺了擺尾,像是在點頭。水麵上,雨絲織成一張透明的網,把潭水、柳樹、老人和魚,都溫柔地裹在了一起。
柳溪村的人都說,那潭裡的紅鯉和村東頭的阿禾,是上輩子就綁在一起的緣分。就像汴河水總要向東流,蘆葦總要向著光,有些情意,不管是人是妖,是水裡還是岸上,總能跨過山海,穿過歲月,一直一直,守在彼此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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