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這許真君斬蛟的故事,在江西地界那可是刻在老輩人骨頭裡的念想。就像鄱陽湖畔的老漁民總愛對著浪頭念叨“許旌陽公保平安”,南昌城裡的井水燒開了,都帶著點當年斬蛟時的鐵腥氣——這話聽著玄乎,可你真要是蹲在萬壽宮的老牆根下,聽那些曬著太陽抽旱煙的老爺子扯起來,就知道這故事裡的每一滴血、每一聲浪,都帶著滾燙的熱氣。
那時候還是晉朝,可這故事傳到宋朝,早被民間的唾沫星子泡得越發有滋味。許真君本名許遜,南昌人氏,年輕時做過旌陽縣令,可他心裡裝著的從來不是案牘上的筆墨,而是百姓褲腳的泥。就說他剛到旌陽那會兒,縣裡鬨瘟疫,郎中開的方子比柴禾還貴,窮苦人家隻能抱著孩子在門板上哭。許遜二話不說,帶著徒弟們上山采草藥,在縣衙門口支起大鍋熬藥湯,誰家孩子快不行了,他親自抱著喂藥,熬得眼睛紅得像兔子,愣是把一場滅門的災給壓了下去。後來他棄官修道,帶著黃仁覽、周廣幾個徒弟回了南昌,本想在西山清靜度日,可有些禍事,你不找它,它偏要撞上門來。
這禍事的根源,得從一條蛟說起。
那蛟不是土生土長的,據說是早年峨眉山下來的孽種,名叫“蜃”,也有人叫它“蛟精”。這東西長著龍的身子,卻沒龍的德行,一肚子壞水比鄱陽湖的淤泥還多。它初到江西時,還裝模作樣地化個白麵書生,在江邊茶館聽書,可聽著聽著就起了歪心思——它見這贛江兩岸良田萬頃,百姓日子過得踏實,心裡那點嫉妒就像野草似的瘋長。
先是贛江突然漲水。往年汛期雖猛,可水勢有章可循,可那年頭,好好的晴天,江裡能突然翻起黑浪,浪頭裡裹著泥沙、斷木,還有來不及逃的魚蝦,“嘩啦啦”就漫過了江堤。有個叫王二柱的菜農,大清早挑著菜筐往城裡趕,剛走到渡口,腳下的石板路“哢嚓”就裂了,江水像餓狼似的撲上來,瞬間就沒過了他的腰。二柱死死抱住旁邊的老柳樹,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菜筐在浪裡打了個旋,連帶著對岸他婆娘送他的藍布帕子,都被卷得沒了影。等水退了,江堤上裂開的口子像咧開的嘴,地裡的秧苗泡得發了黴,老百姓蹲在田埂上哭,眼淚掉在泥裡,砸出一個個小坑。
許真君在西山的道觀裡,夜裡打坐時總聽見江水嗚咽,像是有無數冤魂在哭。他掐指一算,眉頭就沒舒展過。徒弟黃仁覽年輕氣盛,攥著拳頭說:“師父,定是那水裡的東西在作祟,弟子這就去把它揪出來!”許真君擺擺手,指節敲著案上的羅盤:“這東西修行千年,能呼風喚雨,硬來怕是要傷及無辜。”他起身推開窗,西山的月光灑在他銀白的胡須上,“你看那江水,漲時猛如虎,退時卻帶著腥氣,這不是尋常水患,是蛟精在攪動陰水,汙了江河的脈。”
果然,沒過多久,南昌城裡開始鬨怪病。先是孩子上吐下瀉,接著大人也渾身發腫,皮膚像泡在水裡的紙,一按一個坑。郎中們束手無策,隻說水裡有毒。許真君帶著徒弟們沿江查看,走到一處回水灣時,周廣突然“咦”了一聲,指著水麵:“師父你看!”隻見那碧綠的江水底下,隱隱有團黑氣在翻滾,黑氣過處,魚蝦肚皮朝上漂了一層。許真君從袖裡摸出一張黃符,捏個法訣往水裡一扔,符紙“滋啦”冒起白煙,那黑氣猛地縮了一下,竟化作個黑鱗巨尾,“啪”地拍在水麵,濺起的水花帶著股鐵鏽味,落在石頭上,石頭竟“滋滋”地冒起了泡。
“好個歹毒的孽障!”許真君眼神一凜,“它在江底打了暗洞,把陰溝裡的臟水、墳地裡的屍氣全攪進江裡,這是要斷了全城人的活路!”
百姓們這才知道是蛟精作祟,嚇得夜裡不敢點燈,生怕那怪物從水裡爬出來。有膽小的拖家帶口往山裡逃,可蛟精像是長了眼睛,逃到半路,要麼被突如其來的山洪困住,要麼就撞見路邊的枯樹突然“活”了,枝椏像爪子似的抓人——後來才知道,那些枯樹都是蛟精用妖氣變的,專用來嚇唬想逃的人。
許真君知道不能再等了。他在西山設了法壇,壇上擺著三清像,香爐裡插著三炷檀香,煙筆直往上衝,愣是不散。他穿著道袍,手持七星劍,劍穗上的銅鈴無風自動,“叮鈴鈴”的聲兒穿透雲層。黃仁覽、周廣等十二位徒弟分立兩旁,個個神色肅穆,手裡握著桃木劍、雷令,腳踩罡步,嘴裡念著咒語。
法壇剛設好,天就變了。好好的晴天,西邊的烏雲像被墨染了似的湧過來,江裡的水“咕嘟咕嘟”冒泡,浪頭拍打著岸邊的岩石,發出“咚咚”的巨響,像是有千軍萬馬在江底奔跑。突然,一道黑氣從江麵衝天而起,化作個青麵獠牙的怪物,頭似牛,身似蛇,背上長著骨刺,眼睛紅得像兩團火,正是那蛟精蜃。
“許遜老道士,你敢管本座的閒事?”蛟精的聲音像兩塊石頭在磨,聽得人耳朵疼,“這江西地界,本就是我修煉的道場,這些凡人生生世世占著我的地,我不過是收點利息,你也配來多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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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真君手持七星劍,劍尖指著蛟精:“天地有正氣,江河育萬民,你在此興風作浪,殘害生靈,早已逆天而行。今日我便替天行道,收了你這孽障!”
“哈哈哈哈!”蛟精狂笑起來,笑聲震得法壇上的燭火直打晃,“就憑你?當年我在峨眉山,連張天師都讓我三分,你算個什麼東西!”說著,它尾巴一甩,江裡頓時掀起十幾丈高的浪頭,朝著西山道觀拍過來。浪頭裡裹著泥沙、斷船板,還有些淹死的雞鴨,腥臭氣撲麵而來。
“弟子護壇!”黃仁覽大喊一聲,和周廣等人一起舉起桃木劍,十二道劍氣彙成一道光牆,“嘭”地撞上浪頭。浪頭被擋了回去,可光牆也晃了晃,周廣“哇”地吐出一口血,擦了擦嘴角說:“師父,這孽障力氣太大!”
許真君眉頭緊鎖,他知道這蛟精修行千年,根基深厚,硬拚怕是討不到好。他突然想起早年在旌陽時,曾遇見過一位隱世的老道長,說過“蛟龍怕鐵,更怕至誠之心”。他心裡一動,對徒弟們喊道:“取生鐵來!越多越好!”
百姓們一聽許真君要生鐵,家裡有鐵鍋的砸鐵鍋,有鐵犁的扛鐵犁,連姑娘們頭上的鐵簪子都拔下來,往法壇這邊送。不一會兒,法壇前就堆起了小山似的鐵器。許真君捏了個火訣,指尖冒出一團紅光,往鐵器堆上一點,那些鐵器“呼”地著了起來,燒得通紅,像一塊巨大的烙鐵。
蛟精見了,眼裡閃過一絲懼色,它不怕刀劍,可這熔化的鐵水,正是它的克星。它怪叫一聲,猛地往江裡鑽,想逃回老巢。許真君哪肯放過,縱身一躍,踩著一把拂塵追了上去,七星劍在空中劃出一道白光,“唰”地斬斷了蛟精的一截尾巴。
“嗷——”蛟精疼得嘶吼,江裡的水都被它的血染紅了。它轉過頭,噴出一口黑氣,黑氣落地,竟變成無數小蛇,朝著岸上的百姓爬去。許真君早有準備,從袖裡掏出一把糯米,往空中一撒,糯米沾了黑氣,“劈啪”作響,小蛇頓時化作一灘灘黑水。
可這蛟精狡猾得很,知道硬拚不過,竟化作一股黑煙,往南逃去。它逃到新淦縣今樟樹市),見那裡有口深井,“嗖”地就鑽了進去,想在井裡躲起來。誰知道那井是當地百姓的飲用水源,它一進去,井水頓時變得又黑又臭,喝了水的人渾身長瘡,癢得抓心撓肝。
許真君追過來時,正看見百姓們圍著井哭。有個老婆婆抱著個孩子,孩子臉上長滿了紅疹子,哭得嗓子都啞了。老婆婆見了許真君,“撲通”就跪下了:“仙長,救救我的孫兒吧,他要是沒了,我也不想活了!”許真君扶起老婆婆,心裡像被針紮似的疼。他走到井邊,從懷裡摸出一麵八卦鏡,鏡麵一照,井裡頓時傳來蛟精的怪叫。許真君大喝一聲:“孽障,還不出來!”說著,將七星劍往井裡一插,劍身上的符文“嗡嗡”作響,井水翻起黑浪,蛟精被逼得沒辦法,隻好從井裡竄出來,往贛江下遊逃去。
這一路追逃,可把江西地界攪得雞犬不寧。蛟精逃到豐城,就掀翻漁船;逃到清江,就衝垮堤壩;逃到臨江,竟在江裡築起一道沙壩,把江水堵得改了道,淹了十幾個村子。有個叫李三郎的漁夫,為了給生病的老娘抓條魚補身子,冒著風險駕著小船出江,剛撒下網,就被蛟精掀起的浪頭打翻了船。他抱著塊木板在水裡漂了三天三夜,等被人救上來時,肚子漲得像個皮球,嘴裡還念叨著:“娘,孩兒不孝……”
許真君看在眼裡,急在心裡。他知道這蛟精一日不除,百姓就一日不得安寧。可這怪物太能逃,而且對水路了如指掌,總能找到地方躲起來。許真君夜裡對著星象掐算,突然一拍大腿:“有了!”他讓徒弟們分頭通知沿江百姓,在自家門口掛一把鐵剪刀,窗台上擺一塊生鐵,再在門框上貼一張他畫的符咒。
“這是為何?”黃仁覽不解。許真君解釋道:“蛟精屬陰,最怕鐵器和陽氣。百姓家的煙火氣本就是陽氣,再配上鐵器符咒,它就不敢靠近村莊,隻能在江裡亂竄,咱們就能甕中捉鱉!”
果然,蛟精夜裡想上岸害人,見家家戶戶門口都閃著鐵光,符咒上的紅光像眼睛似的盯著它,嚇得它在江裡打轉。可它賊心不死,竟往南昌城裡的鐵柱宮鑽——那地方本是鎮水的,底下有根千年鐵柱,蛟精以為能憑著蠻力撞斷鐵柱,把南昌城淹成一片汪洋。
那天夜裡,南昌城的百姓都聽見地底傳來“咚咚”的巨響,像是有巨錘在砸地。鐵柱宮的道士們嚇得跪在神像前磕頭,隻見那根幾人合抱的鐵柱,竟在“咯吱咯吱”地搖晃,柱身上的鏽跡簌簌往下掉。就在這時,許真君帶著徒弟們趕到了。他跳到鐵柱頂上,手持七星劍,對著地下大喝:“蜃!你以為憑你這點道行,能撼動天地正氣嗎?”
地下的蛟精被激怒了,猛地一撞,鐵柱竟被撞得彎了個弧度。許真君腳下一個趔趄,差點摔下去,他穩住身形,從懷裡掏出一顆金丹——這是他耗費三十年修為煉的“鎮邪丹”,本想留著救度有緣人,如今卻不得不動用了。他將金丹往鐵柱上一按,金丹“嗖”地鑽進鐵柱裡,鐵柱頓時發出金光,“嗡”的一聲,竟把蛟精震得從地下彈了出來,摔在地上,現出了原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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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的蛟精,早已沒了當初的囂張。它斷了一截尾巴,身上的鱗片掉了不少,露出底下血淋淋的肉,眼睛裡的紅光也淡了許多,可依舊惡狠狠地盯著許真君:“我跟你拚了!”它張開大嘴,噴出一股毒霧,毒霧所過之處,草木瞬間枯萎。許真君早有防備,用袖子一揮,毒霧就被擋了回去,反而嗆得蛟精咳嗽起來。
“孽障,你的死期到了!”許真君舉起七星劍,劍身上的符文亮得刺眼。他想起那些被洪水衝走的孩子,想起那些在病床上呻吟的百姓,想起李三郎臨死前念著老娘的模樣,心裡的怒火像岩漿似的湧上來。他縱身一躍,劍隨身走,“唰”地一下,從蛟精的七寸刺了進去。
蛟精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聲音震得南昌城的瓦片都掉了一地。它的身體在地上翻滾,撞斷了不少樹木,掀起的塵土遮天蔽日。可七星劍上的正氣不斷湧入它的體內,它的力氣越來越小,翻滾的幅度也越來越弱,最後“啪”地一聲摔在地上,不動了。那原本血紅的眼睛,慢慢變成了灰白色,龐大的身軀漸漸化作一攤黑水,滲入了地下,隻留下一股淡淡的腥味。
天快亮的時候,一切終於平息了。贛江的水變得清澈見底,能看見江底的鵝卵石和遊動的小魚;南昌城裡的井水恢複了甘甜,喝一口,沁人心脾;那些生病的百姓,身上的疹子慢慢消退,又能下地乾活了。
百姓們湧到鐵柱宮,想給許真君磕頭道謝,可許真君隻是擺擺手,讓徒弟們收拾法壇。他站在鐵柱旁,看著天邊泛起的魚肚白,眼裡沒有勝利的喜悅,隻有一絲疲憊。黃仁覽走過來,遞給他一碗水:“師父,都結束了。”許真君接過水,喝了一口,歎了口氣:“結束的是禍事,可百姓的苦,還得慢慢熬啊。”
後來,許真君在西山羽化飛升,百姓們為了紀念他,就在他斬蛟的地方蓋了萬壽宮,鐵柱宮也香火不斷。那根被蛟精撞彎的鐵柱,至今還留在南昌城裡,柱身上似乎還能看見當年的裂痕。老輩人說,每逢陰雨天,站在鐵柱旁,還能聽見隱隱的龍吟,那是蛟精的怨氣,可更多的時候,是風吹過鐵柱的“嗡嗡”聲,像是許真君在說:“彆怕,有我在。”
這故事傳到宋朝,說書先生在茶館裡講起來,總愛加上幾句:“要說這許真君斬蛟,靠的不光是道法高深,更是那顆裝著百姓的心。那蛟精再厲害,也敵不過千萬百姓的盼頭,敵不過那份‘寧肯自己累斷腰,也要護著一方平安’的念想。”底下聽書的百姓,有的抹眼淚,有的點頭,手裡的茶碗端得穩穩的,像是捧著當年許真君熬的那碗救命藥湯,暖乎乎的,能熨帖到心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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