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府來了人,查了半個月也沒查出個名堂。有人說是山匪搶東西殺了人,可他身上的錢袋還在;有人說是金兵的細作下的手,可那封文書沒被搶走。"王二柱的聲音低了下去,"後來這事就不了了之,隻把他妹妹送回了老家。"
可從那以後,十裡鋪驛站就不太平了。
每到李正死的那天前後,夜裡總會有馬蹄聲響起。有膽大的驛卒偷偷看過,說是李正回來了,沒腦袋,還穿著那身綠袍,牽著他生前常騎的黑馬,在院裡轉來轉去,像是在找什麼。
"剛開始大家都怕,後來慢慢發現,他不害人。"王二柱指了指西頭的耳房,"那間房,原來是他歇腳的地方。我們沒敢動裡麵的東西,就一直鎖著。每月十五,我會燒點紙錢,給他擺上塊麥餅——他生前總舍不得吃,說要留給妹妹。"
狗剩聽得直掉眼淚:"他...他是不是還記著要送文書?"
"或許吧。"王二柱歎了口氣,"他是個認死理的人,沒完成的事,死了也放不下。"
從那以後,狗剩再遇到無頭驛卒,就不那麼怕了。有時他會在櫃台上留一碗熱茶,或是幾塊剛出爐的炊餅。那無頭的身影會停下腳步,在櫃台前站一會兒,然後默默地離開。
轉眼到了冬至,天寒地凍的,驛站裡燒起了炭盆。這天傍晚,來了個穿著孝服的姑娘,約莫十六七歲,提著個籃子,怯生生地問:"請問...這裡是不是有個叫李正的驛卒?"
王二柱愣了愣,看那姑娘眉眼,倒有幾分像當年的李小丫。
"你是..."
"我叫李小丫,"姑娘紅了眼眶,"十年前,我哥李正在這裡當差,他...他沒了。"
原來李小丫被送回老家後,被一戶好心人家收養,這幾年長大了,總惦記著哥哥,特地從南邊趕來,想看看哥哥生前待過的地方。
王二柱領著她看了李正住過的耳房,裡麵還放著他當年用過的馬鞍,磨得鋥亮。牆上貼著幾張歪歪扭扭的字,是李正教妹妹寫的名字。
李小丫摸著那些字,眼淚掉得像斷了線的珠子:"我哥總說,等他攢夠了錢,就送我去讀書...他說驛卒雖然辛苦,可也是在為朝廷辦事,為百姓跑腿..."
天黑後,李小丫要在驛站住一晚。狗剩特意燒了盆炭火,放在她房裡。子夜時分,馬蹄聲又響起來了。李小丫披衣起床,走到窗邊,看見院裡那個無頭的身影正牽著黑馬慢慢走著。
她忽然想起小時候,哥哥總牽著她的手,在田埂上慢慢走。她走累了,哥哥就背著她,哼著南邊的歌謠。
"哥。"李小丫輕聲喊了句,聲音抖得厲害。
那無頭的身影猛地停住了,像是被什麼絆了一下。他緩緩轉過身,朝著李小丫的方向"看"了很久,然後慢慢摘下腰間的荷包——那是個用粗麻布縫的荷包,上麵繡著朵歪歪扭扭的桃花,是李小丫小時候給哥哥繡的。
他把荷包放在窗台上,又朝著窗戶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像是在告彆。然後,他牽著黑馬,一步步走出了驛站大門,馬蹄聲漸漸遠了,再也沒有回來。
第二天早上,李小丫拿著那個荷包,哭了很久。她把哥哥的馬鞍和幾件舊物收進籃子,說要帶回老家,好好安葬。
"他這是...放心了?"狗剩問王二柱。
王二柱望著驛站門口,那裡的青石板上,似乎還留著淡淡的馬蹄印。"嗯,"他點了點頭,"他知道妹妹長大了,好好活著呢。"
後來,十裡鋪驛站再也沒出現過無頭驛卒。但過往的驛卒們,總會說起那個認死理的李正,說他就算沒了腦袋,也記著自己的差事,記著要護著妹妹。
狗剩在十裡鋪待了很多年,後來成了老驛卒,也收了個學徒。每到秋老虎肆虐的時節,他會給學徒講起無頭驛卒的故事,講那個綠袍驛卒如何牽著黑馬,在月光下慢慢走著,手裡緊緊攥著那封沒送完的文書。
"他不是鬼,"狗剩總會摸著學徒的頭說,"他是個沒做完事的人,心裡揣著念想,就走不了。"
夕陽把驛站的影子拉得很長,遠處傳來驛馬的鈴鐺聲,清脆地在山穀裡回蕩。就像很多年前,那個叫李正的驛卒,騎著黑馬奔馳在官道上,心裡想著妹妹,想著要快點把文書送到,想著打完仗,天下就太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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