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馬疑蹤】——
族叔楘庵常對晚輩講起景城南郊的奇事。每逢破曉時分,天際泛起魚肚白,晨霧未散的原野上,便會出現詭異景象:一道黑色旋風自地平線席卷而來,風柱頂端赫然昂著丈許高的怪異頭顱。那頭顱生著細密卷曲的鬃毛,在風中獵獵作響,卻不見軀體蹤跡,隻隨著旋風向東疾馳,轉瞬消失在熹微晨光中。見過的村民無不心驚,孩童們更是嚇得繞道而行,將此地視作禁地。
村中有耆老猜測,此物或是馮道墓前石馬成精。馮道曆仕四朝十君,人稱"長樂老",其生前居所今稱相國莊,夫人故裡喚作夫人莊,兩地皆與景城毗鄰。先高祖曾為此感慨賦詩,詩句間儘是對曆史興衰的喟歎——劉光伯這樣的飽學之士,墓地早已無跡可尋;而馮道這樣飽受爭議的人物,其故居卻仍以"相國夫人"之名流傳。隻是歲月更迭,馮道真正的葬身之處,連縣誌都難以說清。
北村之南的石人窪,至今散落著殘破的石人石獸。這些曆經風雨侵蝕的石像,有的缺首,有的斷足,橫七豎八地半埋在荒草叢中。當地百姓世代相傳,認定此處便是馮道墓地。每逢陰雨天氣,石人窪上空便會籠罩一層薄霧,隱約傳來低沉嗚咽,更添幾分神秘色彩。
文人董空如素來不信邪祟。一日他與友人飲酒至深夜,歸途經過石人窪時酒意上湧,竟對著殘碑石像解手。刹那間,西北方烏雲驟聚,狂風裹挾著砂礫劈頭蓋臉砸來,風中似有怒吼聲此起彼伏。董空如卻不慌不忙,倚著歪斜的石馬大笑道:"馮道一生八麵玲瓏,毫無氣節,死後七八百年,哪還有顏麵顯靈?定是小鬼借屍還魂!你若再敢放肆,我往後日日來此解手!"話音剛落,狂風驟然停歇,烏雲散去,四周重歸寂靜。此後,那詭異旋風雖仍偶有出現,卻再未在石人窪附近作祟。
【清貧傲骨】——
南村有位董天士,世人多知其號而不知真名。他身為明末書生,與先高祖相交莫逆,二人常以詩文唱和,情誼深厚。先高祖所著《花王閣剩稿》中,四首悼念天士的詩作,字字泣血,將這位奇士的一生勾勒得淋漓儘致。
首詩"事事知心自古難,平生二老對相看",道儘二人知己之緣。猶記那日,先高祖正執箸用餐,忽接天士遺劄,驚得手中碗筷當啷落地。他星夜兼程趕往荒村,卻隻見到友人尚未入殮的棺木。屋內殘稿散落,新繪的畫冊未及收拾,變賣財物竟隻餘一頂破舊儒冠。天士生前如黔婁般清貧,死後亦無他求,僅需兩幅布衾裹身,這份安貧樂道的風骨,令人唏噓不已。
"五嶽填胸氣不平,談鋒一觸便縱橫",將天士的傲然風骨展現得淋漓儘致。他胸中似藏五嶽,縱論時事時鋒芒畢露,所幸未遇黃祖般的暴徒,才得善終。平日他常開窗邀月入室,拄著藜杖獨行避世,塵世喧囂不入其耳,隻願駕鸞飛向紫府仙境。這份不與世俗同流合汙的孤傲,在亂世中更顯珍貴。
"百結懸鶉兩鬢霜,自餐冰雪潤空腸",描繪出天士清苦卻自在的一生。他身著補丁摞補丁的粗衣,兩鬢染霜,以冰雪般的心境滋養空蕩的肚腸。一生清冷如秋冬,從未沾染過綺羅繁華。偶爾因饞酒賒飲,破了清修之戒,晚年棲身僧舍,倒覺如歸故裡。離世時灑脫從容,無需世人繁文縟節的吊唁。
"廿年相約謝風塵,天地無情殞此人",傾訴著先高祖的深切悲慟。二人相約遠離塵世,無奈命運無常。在兵荒馬亂的歲月裡,天士遁入空門尋求解脫,卻仍未能逃過生死大限。先高祖暮年喪友,看著關河動蕩、戰火紛飛,撫著自己斑白的鬢發,隻盼老友泉下有靈,莫忘白楊樹下那座孤寂的墳塋。
縣誌中竟未為這樣一位奇士立傳,想來是編纂者未能得見先高祖的悼亡詩。民間相傳,天士離世後,有人在泰山腳下見他騎著毛驢悠然前行。呼喊聲中,他頭也不回,身影轉瞬被老樹遮蔽。有人說這是屍解登仙,有人疑是相貌相似的巧合。但以天士那遺世獨立的性情,倒真像是得了仙緣,脫離塵世苦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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