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還在下。淅淅瀝瀝,永無止境。
他深吸了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帶著濃重的黴味和殘留的土腥氣灌入肺腑,刺得他微微皺眉。他彎下腰,動作帶著一種刻意的、近乎凝滯的緩慢,避開了那塊散發著陰冷氣息的血玉,伸出兩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捏住了那張暗黃色契約書的一個空白角落。
紙麵入手,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冰冷和滑膩,仿佛觸摸的不是紙張,而是某種深埋地底、浸透了陰寒之氣的生物皮革。上麵果然一個字也沒有,一片空白。
他直起身,目光再次落回地上的血玉。那暗紅色的光澤,在慘白燈光下,像一隻不懷好意的眼睛。
不能留。
爺爺陸九斤那張溝壑縱橫、總是板得像塊棺材板的臉,瞬間無比清晰地浮現在陸硯的腦海裡。嚴厲的聲音,如同淬了冰的鋼針,直接紮進他的記憶深處:
“小硯子!記住!刻碑匠的規矩,第一條!活人的手,絕不能碰陰契!沾上了,就甩不脫!那是給死人預備的路,活人踏上去,魂燈就得滅!”
爺爺說這話時,渾濁的老眼裡是陸硯從未見過的恐懼和凝重。那是真正見過“東西”的人才會有的眼神。當時年幼的陸硯隻覺得後背發涼,如今這警告在死寂的雨夜裡,在目睹了那穿壽衣的老太太憑空消失之後,每一個字都帶著千鈞的分量,沉甸甸地壓在他心頭。
活人的手,絕不能碰陰契!
沾上了,就甩不脫!
給死人預備的路……
陸硯的目光死死鎖住地上那塊不祥的血玉。這東西和那老太太一起出現,又在她消失後留下,十有八九就是某種“陰契”的載體!絕對不能碰!連同這張詭異的空白契約書,也必須立刻處理掉!
他猛地轉身,動作帶起一陣風。幾步衝到店鋪後麵狹窄的工作間兼儲藏室門口,一把拉開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裡麵更加陰暗,堆滿了各種刻碑工具、廢棄的石料邊角、成捆的粗糙黃紙和紮好的紙人紙馬,散發著一股更濃的黴味和灰塵氣。
他需要一個東西。一個能隔絕氣息、能裝下這兩樣邪門玩意兒的東西。他的目光在雜物堆裡快速掃視。
牆角,一個落滿灰塵的舊木盒子闖入視線。那是以前裝刻刀用的,材質是普通的杉木,雖然舊,但還算結實,蓋子也嚴實。最重要的是,木頭本身有一定隔絕效果,總比直接用手拿強。
就它了!
陸硯毫不猶豫地伸手去抓那個舊木盒。盒子有點沉,上麵覆蓋著厚厚的灰塵。他手指用力,指尖觸碰到粗糙冰涼的木麵,準備將它提起來。
就在他的指尖與木盒接觸的刹那——
嗡!
一股冰冷刺骨、狂暴凶戾的意念洪流,毫無征兆地從他腳邊的方向,如同決堤的冥河之水,轟然衝入他的腦海!
“呃啊——!”
陸硯發出一聲短促而痛苦的悶哼!身體劇震,眼前猛地一黑,隨即又被無數瘋狂閃爍、撕裂靈魂的碎片畫麵徹底淹沒!
他看到——
無數雙眼睛!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猛然睜開!每一雙眼睛都布滿血絲,瞳孔裡燃燒著滔天的怨恨、痛苦和絕望!它們密密麻麻,層層疊疊,如同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死死地“盯”著他!
“還我命來——!”
“好痛啊……骨頭……我的骨頭碎了……”
“冷……好冷……土……壓得我喘不過氣……”
“為什麼……為什麼是我?!”
“詛咒……永世……不得超生……”
無數個聲音,男女老少,淒厲的尖叫、怨毒的詛咒、絕望的哀嚎、瀕死的喘息……成千上萬,彙成一股足以撕裂魂魄的恐怖聲浪,瘋狂地衝擊著他的意識!那不是聽到的聲音,而是直接烙印在靈魂深處的呐喊!
畫麵瘋狂閃爍:斷裂扭曲的肢體、深不見底的黑暗土坑、沾滿汙泥和血的手指絕望地向上抓撓、沉重的棺蓋轟然落下隔絕最後的光明……
巨大的恐懼、深入骨髓的冰冷、被活埋的窒息感、粉身碎骨的劇痛……種種屬於亡者的極致負麵感受,如同億萬根燒紅的鋼針,狠狠地紮進陸硯的每一根神經末梢!
噗通!
陸硯的身體徹底失去了控製,雙腿一軟,重重地跪倒在冰冷堅硬的地磚上!膝蓋傳來的劇痛幾乎被腦海中的風暴完全淹沒。他雙手死死地抱住自己的頭顱,十指深深插進發絲裡,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慘白,全身無法抑製地劇烈顫抖起來,牙齒咯咯作響,仿佛掉進了冰窟的最底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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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舊木盒子“哐當”一聲掉在他腳邊,蓋子摔開,幾把生鏽的刻刀散落出來。
血玉!
是那塊血玉!
剛才他彎腰去抓木盒,身體前傾,膝蓋不可避免地靠近了……那塊躺在地上的血玉!雖然沒有直接觸碰,但距離已經近到足以引動那玉中封存的、無數慘死亡魂的怨念!
那恐怖的意念洪流來得快,去得也極其突兀。
就在陸硯感覺自己的意識即將被那無儘的怨恨和痛苦徹底撕碎、吞噬時,那股狂暴的洪流如同退潮般猛地收縮、消失。
腦海中的尖叫、詛咒、破碎的畫麵瞬間無影無蹤。
仿佛剛才那滅頂般的痛苦隻是幻覺。
“呼……嗬……嗬……”
陸硯跪在地上,雙手撐地,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額頭上、頸窩裡全是冰冷的汗珠,順著臉頰和下頜線不斷滴落,砸在地磚上,發出輕微的“啪嗒”聲。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肺葉生疼,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
他艱難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地盯住那塊靜靜躺在一米開外的血玉。暗紅色的光澤在昏暗的燈光下幽幽流轉,如同惡魔沉睡的眼瞼。
剛才那地獄般的景象……就是這東西裡麵的東西?那些亡魂的哀嚎……它們……是怎麼死的?那穿壽衣的老太太,和這血玉,到底是什麼關係?!
一股難以言喻的寒意,順著脊椎骨一路爬升,瞬間凍結了四肢百骸。爺爺的警告如同驚雷般在耳邊炸響:沾上了,就甩不脫!
他猛地甩了甩頭,強迫自己從那種靈魂被撕裂的餘悸中掙脫出來。不能留!這兩樣東西一刻也不能留在這店裡!
目光掃過散落在地的舊木盒和刻刀。不行,木頭盒子擋不住那邪玉的氣息!他需要一個更“乾淨”、更有“分量”的東西來暫時封存。
他的視線猛地定格在工作間角落。
那裡,靠牆立著一塊半人高的石碑。青黑色的石料,質地細密堅硬,是本地常見的墓碑料子。這塊碑剛打好粗胚,表麵還帶著鑿刻的粗糙痕跡,還沒來得及刻字。它就像一塊沉默的盾牌,立在那裡,散發著石頭特有的、厚重沉凝的氣息。
石能鎮邪!
陸硯幾乎是手腳並用地從地上爬起來,踉蹌著衝到那塊石碑旁。他顧不上膝蓋的疼痛和身體的虛脫感,用儘全身力氣,猛地將那塊沉重的石碑粗胚向前推倒!
轟!
一聲沉悶的巨響,石碑粗胚沉重地砸在冰冷的地磚上,正好蓋住了地上那塊散發著不祥氣息的血玉!同時,也將旁邊那張暗黃色的空白契約書,嚴嚴實實地壓在了下麵!
厚重的青石瞬間隔絕了那股令人心悸的陰寒氣息。
陸硯背靠著旁邊堆疊的石料,大口喘息著,冰冷的汗珠還在順著鬢角往下淌。他看著那塊壓住邪物的石碑,如同看著一道最後的防線,緊繃的神經才稍稍鬆弛了一絲縫隙。一股難以抗拒的疲憊和寒意席卷全身。
他拖著沉重的腳步,幾乎是挪回前麵店堂。關上店門,插好那根沉重的老式門栓。木栓摩擦門框的聲音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做完這一切,他頹然跌坐回櫃台後的老藤椅上。藤椅發出一陣不堪重負的呻吟。身體和精神的雙重透支讓他眼前陣陣發黑。他靠在冰冷的椅背上,閉上眼,隻想把剛才那地獄般的景象和亡魂的哀嚎徹底從腦子裡驅逐出去。
太累了……
意識,不可阻擋地滑向黑暗的深淵。
……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急促而粗魯的拍門聲,夾雜著含混不清的叫嚷,硬生生將陸硯從深沉的昏睡中拽了出來。
“嘭!嘭!嘭!”
“陸硯!陸硯!開門!快開門!出事了!出大事了!”
陸硯猛地睜開眼。刺目的光線從門縫和窗戶縫隙裡鑽進來,天已經大亮了。雨不知何時停了,但天空依舊陰沉沉的,壓得人透不過氣。拍門聲和叫喊聲還在持續,是隔壁開小超市的王胖子那標誌性的破鑼嗓子,聲音裡透著一種不同尋常的驚恐和急切。
他揉了揉依舊脹痛的太陽穴,撐著發軟的膝蓋站起來。昨晚那場噩夢般的經曆瞬間回籠,尤其是那無數亡魂的哀嚎,讓他太陽穴突突直跳。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煩惡和殘留的驚悸,走過去拉開了沉重的店門。
門外站著的果然是王胖子。他體型肥胖,此刻臉色煞白,額頭上全是油汗,小眼睛裡充滿了恐懼,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活像剛跑完了一場馬拉鬆。
“我的老天爺!你可算開門了!”王胖子一見陸硯,立刻抓住他的胳膊,力氣大得驚人,聲音都變了調,“老趙!老趙他……他沒了!”
“老趙?”陸硯眉頭緊鎖,被王胖子抓得生疼,心頭卻莫名一跳,“哪個老趙?”
“還能是哪個老趙!就你隔壁,開‘博古軒’那個趙瘸子啊!”王胖子幾乎是吼出來的,唾沫星子噴了陸硯一臉,“死了!死得透透的了!警察都來了!就在他店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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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
王胖子的話像一顆炸彈,在陸硯腦海裡炸開!
趙瘸子?古董店老板?死了?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昨晚那個穿壽衣老太太消失前怨毒的嘶鳴、爺爺嚴厲的警告、血玉中無數亡魂的哀嚎……所有碎片猛地串聯起來,指向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可能!
“什麼時候的事?”陸硯的聲音乾澀得厲害,反手抓住王胖子的胳膊,力氣同樣大得讓王胖子齜牙咧嘴。
“就……就剛才!一大早,環衛老李頭去倒垃圾,聞到一股子怪味從他店裡飄出來,門又沒鎖嚴實,他好奇推門進去一看……我的媽呀!”王胖子打了個哆嗦,臉色更白了,“老李頭連滾帶爬出來喊人,魂兒都嚇飛了!警察剛進去沒多久……”
“死亡時間呢?”陸硯打斷他,眼神銳利如刀,死死盯著王胖子。
“時間?”王胖子愣了一下,顯然沒想到陸硯會問這個,他努力回憶著,“好像……好像聽剛出來的一個警察嘀咕了一句,說什麼……初步看,死了大概……大概六七個小時?也就是……半夜那會兒?”
半夜!
陸硯的心臟猛地一沉,像是被一隻冰冷的鐵手狠狠攥住!
那個穿著壽衣的老太太,正是半夜出現在他店裡的!而她消失的時間……
正是趙瘸子死亡的時間!
冷汗,瞬間浸透了陸硯的後背。他猛地鬆開王胖子,甚至顧不上理會對方驚愕的眼神,轉身就往店裡衝!
穿過店堂,衝進後麵狹窄的工作間!
那塊被他推倒、用來壓住血玉和契約書的青石碑粗胚,還靜靜地躺在冰冷的地磚上。
他衝到石碑旁,雙手扣住沉重的石料邊緣,咬緊牙關,用儘全身力氣,猛地向上一掀!
轟隆!
石碑粗胚被掀開,翻滾到一旁。
地麵露了出來。
那塊沁滿暗紅色澤、散發著不祥氣息的古玉,依舊靜靜地躺在昨晚的位置,幽幽暗暗。
而那張邊緣參差、顏色暗黃的空白契約書,也依舊在旁邊。
不!
不一樣了!
陸硯的瞳孔驟然收縮到針尖大小!全身的血液仿佛在這一刻徹底凍結!
那張原本一片空白的契約書,此刻,在粗糙暗黃的紙麵上,清晰地浮現出了兩行字跡!
那字跡的顏色,是一種刺目的、仿佛剛剛凝固的暗紅,像極了……乾涸的鮮血!
第一行,是一個名字:
【趙德貴】
陸硯認識這個字跡!趙瘸子本名就叫趙德貴!古董店“博古軒”的營業執照上,寫的清清楚楚!
而第二行,緊跟在【趙德貴】這個名字之後,同樣是用那種刺目的暗紅“血字”寫成的,墨跡似乎還未完全乾透,透著一股令人窒息的邪異和冰冷——
【陸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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