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她清了清嗓子,身體的記憶讓她不自覺地擺出了過去那種“水神”的架勢,下巴微微抬起,用一種詠歎調般的語氣說道:“諸位!既然我,芙寧娜,接受了你們的邀請,那麼我必將以最嚴苛的標準,來要求你們的表演!你們可要做好覺悟了!”
她這副樣子,倒是把劇團的成員們給鎮住了。他們立刻立正站好,一個個臉上都寫滿了“我們準備好了”的激動表情。
隻有跟在後麵,找了個舒服的椅子坐下,翹起二郎腿開始喝果汁的左鈺,看著她那副外強中乾的樣子,忍不住撇了撇嘴。他小聲地對旁邊的熒嘀咕了一句:“又開始了,這職業病看來是改不掉了。演了五百年,都快成本能了。”
熒沒說話,隻是擔憂地看著芙寧娜的背影。
排練正式開始。
《水的女兒》講述的是一個關於純水精靈愛上人類,最終為了拯救被詛咒的愛人,犧牲自己,化作清泉的故事。劇情本身並不複雜,但情感表達卻非常細膩。
芙寧娜坐在導演的位置上,手裡拿著劇本,表情嚴肅。她緊緊盯著舞台上的每一個細節,連演員的衣角褶皺都不放過。
然而,僅僅過了十分鐘,問題就出現了。
“停!停下!”芙寧娜突然大喊一聲,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她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在不大的倉庫裡回蕩,帶著一種久居上位的壓迫感。
舞台上正在表演的男女主角立刻停了下來,恭敬地看向她。
芙寧娜幾步走上舞台,她的步伐精準地踩在舞台地板的特定標記點上,顯示出她對舞台空間的絕對掌控。她先是指著男主角,用一種極其專業的、近乎苛刻的語氣說道:“你的走位錯了!第三幕第二場的調度,你應該從舞台左側的第七塊地板邊緣起步,以四十五度角向台前移動三步,確保追光能完全覆蓋你的側臉,突出你此刻的掙紮!你看看你,你踩在了哪裡?第六塊和第七塊之間!這會讓你的麵部一半在光裡,一半在陰影中,完全破壞了這一幕應有的光影構圖!”
扮演男主角的年輕演員被她訓得滿臉通紅,下意識地看向自己的腳下,嘴唇動了動,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確實沒有精確到寸步不差。
“還有你!”芙寧娜又轉向女主角,她的眼神銳利如刀,手指向女主角的裙擺,“你的服裝!袖口的漣漪褶皺應該隨著你抬手的動作,呈現出三疊波浪的弧度,象征水元素的三次湧動!現在它完全塌陷了,像一塊抹布!服裝師!立刻調整!”
她甚至沒有看燈光師的方向,直接下達指令:“側逆光,琥珀色,強度降到百分之三十,給我一片朦朧的夕照感,不是這種刺眼的午後烈日!你們打的這是什麼光?懂不懂什麼叫情感氛圍?”
她的要求極其嚴苛,精準到了毫米和勒克斯照度單位)。每一個細節都必須完美複刻她腦海中那個“絕對正確”的版本。她對舞台的每一種元素——燈光、音效、布景、服裝、走位、語調——都有著百科全書般的知識和不容置疑的標準。
一開始,劇團的成員們還因為“大師”的親臨指導而興奮不已,努力跟上她的節奏。但很快,他們就發現,這根本不是指導,這是一場高壓的、不容絲毫偏差的軍事化演練。
“不對!你的重音應該在第二個詞上,尾音要帶一絲顫抖,但不能破音!氣息從丹田起,經過胸腔共鳴,再混合頭腔的泛音,出來應該是圓潤而帶有破碎感的!重來!”
“群演!你們的移動不是散步!是一個整體!像潮水一樣湧上來,再退下去!從左到右,依次起身,時間間隔0.5秒!形成人浪!聽不懂嗎?”
“背景音樂!第二小提琴部進來早了零點三秒!破壞了和聲的進入節奏!音響師你的耳朵是用來裝飾的嗎?!”
整個排練場,都回蕩著芙寧娜清晰、冷冽、不容置疑的指令聲。
她就像一個追求絕對完美的暴君,瘋狂地將所有元素往她腦海中那個唯一正確的終極模子裡塞。她不允許有任何的即興發揮,不允許有任何的個人理解。所有的一切,都必須達到她所認定的、戲劇的“神性”標準。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一個小時後,整個劇團都快崩潰了。
演員們一個個精疲力竭,臉上的表情比戲裡還要絕望。他們感覺自己不是在從事藝術創作,而是在進行一場永遠無法達標的技術考核。那個女主角甚至因為反複嘗試也無法讓袖口呈現出“三疊波浪”而急得眼圈發紅。
坐在觀眾席的派蒙,嘴裡的蛋糕都忘了咽下去。她躲在熒的背後,小聲地說:“芙寧娜……她太厲害了……但是……感覺好可怕……那些演員看起來好可憐啊……”
熒也皺起了眉頭。她看得出來,芙寧娜不是在“導演”,她是在“執行”。她在用自己過去五百年扮演“水神”時那種不容有失的絕對標準,來要求這些普通的劇團成員。在她看來,舞台就是神聖的祭壇,每一次呈現都必須是完美的儀式,任何細微的偏差都是對戲劇的褻瀆,都可能招致毀滅性的後果。
芙卡洛斯靜靜地看著舞台上那個散發著冰冷威嚴的芙寧娜,眼神裡充滿了心疼。她知道,芙寧娜這是把對“失敗”和“暴露”的深層恐懼,扭曲成了對“絕對完美”的偏執追求。
“唉,真是看不下去了。”左鈺終於放下了手裡的飲料,他站起身,慢悠悠地走上了舞台。他走路的聲音不大,但在場所有人的神經都繃得緊緊的,所以這幾步路聽起來格外清晰。
“喂,大導演。”他走到芙寧娜身邊,拍了拍她的肩膀。
“乾什麼?!沒看到我正在工作嗎?”芙寧娜正全神貫注地調整一個燈位的角度,頭也沒回,語氣帶著被打斷的不耐。
“工作?”左鈺笑了,那笑容裡帶著點嘲弄,“你確定你這是在搞藝術創作,不是在搞精密儀器裝配嗎?”
“你什麼意思?”芙寧娜猛地回頭,眉頭緊蹙,屬於“水神”的威儀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來,“戲劇是神聖的!每一處細節都關乎最終的呈現效果!容不得半點馬虎!”
“神聖?我看是神經質。”左鈺毫不客氣地回敬道,然後轉向那群噤若寒蟬的演員,“我問你們,你們覺得演戲是為了什麼?”
演員們麵麵相覷,都低著頭,不敢說話。他們已經被芙寧娜的氣場壓得喘不過氣。
“是為了……表達……情感?”女主角鼓起勇氣,小聲說道。
“沒錯。”左鈺點了點頭,“是為了表達情感,講述故事。而不是為了完成一份工業標準的作業指導書。”
他轉過頭,看著芙寧娜,語氣平靜卻犀利:“你看看他們,一個個都被你折磨成什麼樣了?臉上連一點屬於‘人’的鮮活氣都沒有了。你想要的不是演員,是一群精度極高的機器人。”
“我這是對戲劇負責!對藝術負責!”芙寧娜激動地反駁,她的專業權威受到了挑戰,“隻有極致的要求才能呈現極致的演出!這是常識!”
“極致的應該是情感,不是技術。”左鈺搖了搖頭。他往前走了兩步,倉庫裡昏暗的燈光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影子。他說話的聲音不大,卻讓整個空間的空氣都好像凝固了。他看著芙寧娜,那雙眼睛裡沒有嘲笑,也沒有同情,隻是一種很平靜的審視。“你把技術當成了目的本身。你害怕任何一絲‘不完美’的出現,因為在你過去的五百年裡,‘不完美’意味著災難性的失敗。你不是在追求藝術,芙寧娜,你是在用對技術的偏執,來掩蓋你內心深處從未消散的恐懼。”
他停了一下,目光銳利如炬。
“你害怕失控,害怕哪怕一毫米的偏差會讓一切重演。所以你要控製一切,控製到頭發絲那麼細。你不是在導戲,你是在構築一個絕對安全的、不會坍塌的堡壘。可惜,戲劇是活的東西,不是冰冷的堡壘。”
這個問題,像一把冰冷又鋒利的刀子,沒有一點預兆,就那麼直直地捅進了芙寧娜的心裡。它瞬間就刺穿了她用極度專業和嚴苛構築起來的所有防禦。
她整個人都呆住了。
是啊。五百年。她必須完美。任何一點失誤都可能萬劫不複。這種恐懼已經深入骨髓,甚至扭曲了她對摯愛藝術的理解。她把對失敗的恐懼,包裝成了對藝術的極致追求。
“你不是在導演,你是在害怕。”左鈺的聲音很輕,卻像鼓點一樣,一下一下地敲在芙寧娜的耳朵裡,震得她靈魂都在發抖。“你在害怕‘不完美’,就像你當年害怕自己不是‘完美’的水神一樣。你在害怕失敗,害怕失控。”
芙寧娜的身體控製不住地晃了一下。她的臉色比剛才還要蒼白,嘴唇都在哆嗦。她想用專業的術語反駁,想大聲嗬斥他根本不懂戲劇,可她的喉嚨裡好像被什麼東西給堵住了,一個音都發不出來。因為他說對了。
“彆把你自己的ptsd創傷後應激障礙),當成藝術的標準,強加在彆人身上。”左鈺說完了這句話,就好像完成了自己的任務一樣。他不再看她,轉身走下了舞台。他回到了自己原來的座位上,動作自然地又拿起一塊馬卡龍,放進嘴裡。他看起來就像是剛才隻是隨口說了幾句無關緊要的話,跟自己一點關係都沒有。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整個排練場裡安靜得能聽到灰塵掉在地上的聲音。
所有演員都看著站在舞台中央的芙寧娜。她整個人好像被抽走了魂,失魂落魄地站在那裡。她那些引以為傲的專業知識,那些嚴苛的標準,在左鈺的誅心之言麵前,突然變得蒼白無力,甚至顯得可笑。
芙寧娜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左鈺的話像一個可怕的魔咒,在她腦子裡不停地響,一遍又一遍。
“你是在害怕失敗。”
“你是在用技術掩蓋恐懼。”
“彆把你的ptsd強加於人。”
她抬起頭,視線有些模糊地看著台下那些演員們。他們臉上雖然都是疲憊和恐懼,但是在那些表情的下麵,她還是能看到一種東西。那是一種對表演最原始的熱愛,一種渴望表達的情感。那是她曾經也有過,卻被五百年的恐懼層層包裹、扭曲的東西。
而自己呢?自己對戲劇最初的熱愛,又跑到哪裡去了?
是被那五百年的恐懼,異化成了對絕對控製的偏執了嗎?是被那些必須完美的夜晚,凍僵了所有鮮活的情感了嗎?
不。不是的。
如果真的不愛了,她昨天就不會拿起那本劇本。她會把它丟在一邊,碰都不會再碰一下。
如果真的不愛了,她今天就不會站在這裡。她會用更專業的理由推脫掉。
她隻是。病了。她得了一種名叫“恐懼”的病。這種病讓她把自己和戲劇都關進了一個名為“完美”的冰冷囚籠。
“……對不起。”
過了好久好久,她才從喉嚨裡擠出來三個字。她的聲音沙啞得厲害,裡麵全是說不出來的複雜情緒,有憤怒,有羞恥,但更多的是茫然和自我懷疑。
她對著台下所有的劇團成員,深深地鞠了一躬。腰彎得很低很低。
“今天的排練……就到這裡吧。讓我……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說完這句話,她就像一隻被戳破了的氣球,所有的權威和氣勢都消失了。她失魂落魄地衝出了倉庫,甚至忘了拿她的外套。
“芙寧娜!”熒和派蒙擔心地喊了一聲。她們看了一眼還坐在那裡吃點心的左鈺,又看了看舞台上那些不知所措的演員。她們來不及多想,立刻就追了出去。
芙卡洛斯也站了起來。她對著團長羅謝爾和那些演員們,歉意地點了點頭。那個眼神像是在說“給大家添麻煩了,但也請理解”。然後,她也跟著走了出去。
排練場裡,一下子就隻剩下劇團的成員和還在優哉遊哉吃點心的左鈺。
羅謝爾猶豫了一下,還是走到了左鈺的身邊。她有些擔憂地小聲問道:“左鈺先生,芙寧娜女士她……沒事吧?您剛才的話,是不是有點太重了?她說的……其實很多地方確實很專業……”
“沒事。”左鈺頭也沒抬,又拿了一塊餅乾塞進嘴裡,含糊不清地說道。“病根太深,不下猛藥不行。她那不是專業,是病態。不把她點醒,她永遠沒法真正回到她愛的舞台上。今天隻是把她從那個自我封閉的神壇上拉下來第一步。讓她自己想明白,比什麼都管用。”
他嚼著餅乾,眼睛看著芙寧娜跑出去的那個方向。他的嘴角,勾起了一絲誰也沒有發現的笑容。
芙寧娜一口氣跑出了很遠很遠。她一直跑,直到再也聽不見倉庫裡的任何聲音,直到兩邊的建築變得越來越陌生,她才停了下來。
她扶著路邊一堵冰冷的牆壁,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她的肺火辣辣地疼,感覺自己的心臟快要從胸腔裡跳出來了。左鈺的話,就像一把鋒利的手術刀。它太精準了,一下子就剖開了她用極度專業和權威構築起來的堅硬外殼。那下麵露出來的,是她那個從未愈合的、一直在恐懼中顫抖的靈魂。
害怕。
是的,她一直在害怕。
五百年來,她害怕自己扮演不好水神。她害怕任何細微的失誤。這種恐懼在她獲得自由後,非但沒有消失,反而扭曲成了她對戲劇工作的偏執控製欲。
而現在,她害怕自己無法掌控這場演出。她害怕會失敗。她害怕會證明自己,即使離開了神位,也依然隻是一個被恐懼奴役的可憐蟲。
這種對“失控”和“不完美”的恐懼,已經成了她新的囚籠。
“芙寧娜!”
熒和派蒙的聲音從身後傳了過來。她們跑得氣喘籲籲,很快就追了上來。
“你沒事吧?”熒看著她蒼白的臉色,還有額頭上細密的汗珠,擔憂地問道。
“我……我不知道。”芙寧娜的聲音裡帶著劇烈的顫抖。她覺得自己精心構建的世界觀正在崩塌。“我錯了嗎?我對戲劇的要求……難道錯了嗎?追求極致……有錯嗎?”
“追求極致沒錯……”派蒙飛到她麵前,急急地說道,“但是……但是你剛才的樣子真的好嚇人……好像變回了那個……那個很遠很遠的水神……”
“不,他說的對。”芙寧娜搖著頭。眼淚無法控製地湧了出來。“我是在害怕……我把對自己的苛求,把我對失敗的恐懼,當成了對藝術的要求強加給他們……我……我迷失了。”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就在這個時候,芙卡洛斯也慢慢地走了過來。她的腳步很輕,就像怕驚擾到什麼一樣。
她沒有像熒和派蒙那樣,一上來就急著去安慰。她隻是靜靜地站在一旁,等芙寧娜的情緒稍微平複了一點點,才輕聲開了口。
“芙寧娜,你還記得你曾經告訴我,戲劇最打動你的地方是什麼嗎?”
芙寧娜愣了一下。她抬起頭,那雙被淚水浸濕的眼睛,不解地看著她。
“不是那些精確到毫厘的調度,不是那些完美無瑕的詠歎調。”芙卡洛斯的聲音很柔和,像在引導她回憶一件非常重要的寶藏。“你說,是偶然。是演員某一次超乎預期的情感迸發,是燈光師一次無意間打出的絕妙光影,是舞台上那一刻鮮活而不可複製的生命力。你說,那才是戲劇之神偶爾饋贈的、最珍貴的禮物。”
芙寧娜呆住了。是的……她說過……在很久很久以前,在她還隻是熱愛戲劇的芙寧娜的時候……
“你以前曾在鏡中告訴我,你最喜歡的,正是一切元素在精準框架下,偶然碰撞出的那些意外火花。你說那才是藝術區彆於工藝的地方。”芙卡洛斯繼續說道,她的聲音裡帶著一種讓人信服的力量。“劇本、調度、燈光、服裝……這些是河床,它們規定故事流向大海的方向。但演員的情感,現場的碰撞,那些細微的、無法計劃的瞬間,才是河床裡奔騰的活水。是這些活水,最終彙成了充滿生命力的海洋。”
“你不需要害怕活水會偏離河床。因為故事的終點就在那裡,不會改變。你需要做的,不是把活水凍成完全符合河床形狀的冰,而是信任它,引導它,讓它更加洶湧、更加澎湃地奔向終點。”
芙卡洛斯的話,不像左鈺的話那麼尖銳,那麼刺人。它像一陣溫暖的春風,輕輕地吹散了芙寧娜心裡那些又冷又硬的冰殼,露出了下麵被封存已久的、對戲劇最初的熱愛。
“信任……活水?”芙寧娜喃喃地重複著這兩個詞。
這五百年來,她隻信任絕對的控製。她害怕任何計劃外的“活水”。
“是的,信任他們。也信任戲劇本身。”芙卡洛斯伸出手,用指腹輕輕地擦去她臉上剩下的淚痕。“信任你對戲劇最本真的熱愛,而不是你對失敗的恐懼。那份熱愛,才是你真正的力量。它一直都在你心裡,從來沒有離開過。彆讓恐懼,異化了你的熱愛。”
芙寧娜看著芙卡洛斯那雙和自己一模一樣的眼睛。那雙眼睛裡,充滿了她從未見過的、溫柔又堅定的光。那光芒,仿佛照進了她心靈的最深處,照亮了那條被遺忘已久的、通往純粹熱愛的道路。
喜歡原神:提瓦特的大法師請大家收藏:()原神:提瓦特的大法師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