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二爺走進營帳時,雨水順著鐵盔邊沿瀑布般傾瀉而下。他抹了把臉上的血水,瞥見案上密探送來的急報,青銅燭台"當啷"撞翻在地。羊皮紙上"湘州五千援軍"幾個字在跳動的火苗裡忽明忽暗,他的手指攥得指節發白。
"哈哈哈!"沙啞的笑聲突然刺破營帳死寂,驚得帳外哨兵差點跌落槍矛。盧二爺笑得直不起腰,繡著金線的披風滑落在地,露出腰間沾著血跡的玉牌,"竟是那黃毛丫頭領兵?還帶群老弱病殘?"他一腳踢開腳邊的酒壇,陶片飛濺在繪著鳳紋的軍圖上,"就算把糧道鋪到她眼皮子底下,這蠢貨也找不著路!"
笑聲戛然而止,盧二爺抓起狼毫在羊皮上疾書。燭淚滴在"南溪穀"三字時,他特意加重了筆觸,墨汁在宣紙上暈開猙獰的黑團。"劉將軍,"他對著帳外親兵冷笑,喉結在的脖頸上滾動,"把這信綁在夜梟腿上,告訴劉建德,南溪穀的豺狼們該開葷了。"
當夜梟消失在雨幕中,盧二爺望著案頭繳獲的鳳翎軍軍旗,指尖劃過殘破的銀線繡紋。"全州那幫龜孫兒聽見援軍覆滅的消息,"他將軍旗狠狠擲進火盆,看猩紅綢緞蜷曲成灰,"怕是連城牆都守不住半刻。"帳外驚雷炸響,映得他臉上的獰笑宛如修羅。
湘州與餘州交界的山道被秋雨泡得泥濘不堪,五千湘州軍的馬蹄每一步都陷進半尺深的泥漿裡。靈兒攥著韁繩的手凍得發紫,看著山道旁枯樹在風中搖晃,殘葉混著雨水砸在將士們的甲胄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陳顯章老將軍勒住馬韁,望著前方雲霧繚繞的南溪穀,眉頭擰成了疙瘩。"郡主,"他蒼老的聲音裡帶著不容置疑的凝重,"南溪穀兩側峭壁如刀削,飛鳥難渡。老臣觀那穀口鴉雀無聲,連枯葉都不見飄落,定有蹊蹺。"說著,他指向穀中若隱若現的白霧,"這雨霧來得太過蹊蹺,隻怕是敵軍設伏的障眼法。"
靈兒心急如焚,遙望全州方向,咬著牙道:"老將軍,全州危在旦夕,多耽擱一刻就多一分凶險!"她的馬焦躁地刨著泥地,濺起的泥水沾在玄色披風上。
老將軍抬手示意身後的親兵展開輿圖,枯瘦的手指重重戳在南溪穀北側:"我們可繞道北麓,雖多走半日,但能避開險地。或者在此紮營,老將願親率三百人去探路,若有伏兵......"
"夠了!"靈兒突然揚鞭,馬嘶聲中打斷了老將軍的話,"爺爺當年以千人破夏國萬軍,如今我們五千人馬,難道連個山穀都過不得?"她眼中泛起血絲,想起全州城牆上搖搖欲墜軍旗,心中有些焦躁,"再耽擱下去,全州百姓就要遭殃了!"
山道上一片寂靜,唯有雨聲淅瀝。陳顯章望著靈兒倔強的側臉,長歎一聲。他轉頭看向副將,"傳令下去,全軍戒備,弓手在前,盾牌手護住兩翼!"
隊伍緩緩踏入南溪穀,潮濕的霧氣裹著腐葉的腥氣撲麵而來。靈兒忽然打了個寒顫,抬頭望見穀頂陰雲密布,一道閃電劈開天際,照亮了峭壁上隱約晃動的黑影。
秋雨裹著鐵砂般的密箭破空而來,陳顯章大喝一聲,提刀將靈兒護在身後。飛濺的血珠混著雨水,在他雪白的鬢角暈開暗紅。五千湘州軍倉促列陣,鎧甲在雨幕中泛著冷光,卻抵不住兩側山壁上如蝗蟲般撲來的滾木礌石。
"結盾陣!"老將軍的嘶吼被雷聲劈碎。前排士兵剛將盾牌高舉過頭,山體便傳來轟然巨響——數十架床弩從峭壁後探出猙獰的弩臂,碗口粗的箭矢瞬間洞穿三層盾牌,慘叫聲混著兵器相撞的鏗鏘響徹山穀。靈兒攥著玄鐵令牌的手不住發抖,她看見陳顯章的大刀已卷了口,卻仍如蒼鷹般在箭雨中翻飛,刀光過處,數名伏兵連人帶甲滾落山崖。
暮色如血浸透楓林,殘軍踩著滿地碎盾與箭矢踉蹌出穀。五千人出城如今隻剩兩千餘,士兵們的長槍上凝結著暗紅血塊,鎧甲縫隙滲出的血水混著雨水蜿蜒而下。
靈兒剛扯下衣襟為陳顯章包紮滲血的左肩,山道北側忽然炸開驚雷般的馬蹄聲。兩千騎兵如黑雲壓境,鐵蹄碾碎枯葉的聲響中,一麵繡著"盧"字的黑旗刺破雨幕,旗下銀甲將領勒馬而立,彎刀挑起靈兒遺落的玄色披風,嗤笑道:"湘州鳳雛也不過如此?陳老將軍竟淪落到給黃毛丫頭當肉盾!"
陳顯章瞳孔驟縮,認出此人正是湘州軍舊將呂驍。多年前呂驍貿然之舉折損數千將士,老將軍在劉建德麵前當眾斥責他,兩人從那時就結下梁子。後來因為強搶民女,民怨沸騰,劉建德不得已將他逐出軍營。
此刻呂驍的眼神猩紅,紅的能殺人。"老匹夫,當年的仇,今日該清算了!"呂驍突然摘下腰間號角長鳴,兩側山坡頓時湧出無數手持鉤索的步兵,將殘軍團團圍住。
靈兒的玄鐵令牌在掌心沁出冷汗,她望著將士們渙散的眼神,強撐著躍上斷壁高呼:"湘州兒郎!全州父老還在等我們!"話音未落,一支響箭擦著她耳畔飛過,將發髻上的銀簪擊得粉碎。陳顯章反手抽出腰間長刀,刀身映著血色殘陽劃出凜冽弧光,刀鋒連斬三名騎兵的咽喉,卻在與呂驍的彎刀相擊時震出數道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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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隨著暴喝,騎兵方陣如潮水般湧來。靈兒的戰馬被鉤索絆倒,千鈞一發之際,陳顯章卸去沉重的鎧甲,單手持刀旋身劈砍。他染血的銀發在雨中狂舞,刀鋒過處,鐵甲與血肉同時迸裂,數匹戰馬被攔腰斬斷。但箭雨如蝗,他的後背很快插滿箭矢,每前進一步,泥濘的地上便拖出長長的血痕。
當呂驍的彎刀即將劈向靈兒咽喉時,陳顯章突然暴起,長刀脫手擲出釘入對方肩胛。在呂驍的慘叫聲中,老將軍張開雙臂將靈兒撞向後方。數十支箭矢同時穿透他的胸膛,陳顯章高大的身軀轟然倒地,濺起的泥漿中,那柄陪伴他征戰半生的長刀,刀刃上凝結的血珠順著紋路緩緩滴落,如同未愈的傷口般觸目驚心。
晨霧未散時,城頭忽然響起急驟的銅鑼聲。劉建德身披玄鐵重鎧,望著城外那杆太子立淵的赤金大纛冷笑,腰間斷龍刀重重劈在女牆上,濺起的碎石簌簌落在謀士陳遠肩頭。
"將軍!"陳遠扯住他的披風,"這定是調虎離山之計!末將願率五千人馬追擊,將軍留守攻城!"
"讓本帥放過立淵?"劉建德脖頸青筋暴起,反手將陳遠掀翻在地,"他殺我父親時,可曾留過情麵?傳令下去,隨我出營!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他的怒吼驚起城頭寒鴉,黑壓壓的羽翼掠過血色朝霞。
當劉建德的鐵騎追至蒼龍山道時,山道儘頭突然炸開衝天火光。可安身披太子明黃龍紋錦袍,手持玄鐵長槍勒馬而立,身後三千精兵的盾牌連成耀眼的銀牆。"劉將軍彆來無恙?"她的聲音裹著晨霧傳來,槍尖挑起染血的麵甲,露出狡黠笑意,"可惜你沒聽陳先生的話。"
話音未落,山道兩側殺聲震天。夏世安的副將率兩千騎兵如鬼魅般殺出,箭矢裹挾著桐油火罐傾瀉而下。劉建德的前軍頓時陷入火海,斷龍刀劈開迎麵而來的長槍,卻見可安突然調轉馬頭,領著精兵朝相反方向疾馳。
"想逃?"劉建德目眥欲裂,正要揮軍追擊,身後突然傳來山崩般的馬蹄聲。副將的人馬如潮水般湧來,長刀映著朝陽寒光閃閃。更糟的是,埋伏在前方的兩萬伏兵聽聞主帥遇襲,正舉著黑旗回援,卻被副將且戰且退的計策引向相反方向。
可安在疾馳中回頭望去,隻見劉建德被團團圍住,斷龍刀上下翻飛卻難以突圍。她猛地扯開象征太子身份的錦袍,露出內裡的玄色勁裝,銀飾在晨風中叮當作響。"駕!"隨著一聲呼喝,她的戰馬揚起前蹄,朝著湘州方向飛馳而去,身後,廝殺聲與慘叫聲漸漸被晨霧吞沒。
暮色徹底墜入山坳,靈兒抱著尚有體溫的陳顯章,指尖深深陷進老將軍染血的鎧甲縫隙。雨水衝刷著滿地碎甲與箭矢,卻衝不淡那股刺鼻的血腥氣。她望著遠處全州方向若隱若現的城樓輪廓,耳邊回響著爺爺教她騎射時的爽朗笑聲,還有父親擁她入懷時掌心的溫度,滾燙的淚水砸在陳顯章冰冷的臉上。
"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五千兄弟..."靈兒的嗚咽混著秋雨,在死寂的楓林裡回蕩。她想起入穀前老將軍凝重的眼神,想起他白發上凝結的血珠,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卻感受不到疼痛。
突然,脖頸處傳來森冷的刀鋒寒意。呂驍捂著肩胛的傷口獰笑,彎刀抵住她脆弱的咽喉:"小丫頭,下去給你那老狗將軍陪葬吧!"靈兒緩緩閉上眼,恍惚間看見爺爺在城樓上向她招手,父親的掌心灼得發燙。
千鈞一發之際,破空聲驟響!呂驍的彎刀"當啷"墜地,他胸前赫然插著一支羽箭。可安手持長弓,衣服沾滿泥濘,身後三千潯州軍如潮水般席卷而來,長槍與彎刀相撞的鏗鏘聲震碎了楓林的死寂。
夜色漸濃時,南溪穀口燃起篝火。靈兒跪坐在新壘的墳塋前,墓碑上"陳顯章之墓"五個字被雨水暈開墨痕。可安輕輕放下一壺烈酒,在她身邊席地而坐:"老將軍一生戎馬,最不願見你這般頹唐。"
"我好恨..."靈兒的聲音沙啞破碎,"若聽他的話繞道,若肯分兵探路...五千條性命,全州的百姓..."
可安將披風披在她顫抖的肩頭,望著跳動的火焰輕聲道:"仇恨會蒙蔽雙眼,但活下去才能複仇。"
東方天際泛起魚肚白時,靈兒終於抬起頭。墳前的烈酒已滲入泥土,陳顯章的斷刀插在墳頭,刀柄的紅綢在風中獵獵作響。
劉建德踹開中軍大帳的牛皮簾,玄鐵重鎧還沾著蒼龍山道的焦土,帶起的勁風掀翻案上的沙盤。陶碗碎裂聲驚得帳內將領齊刷刷後退半步,沙盤裡用紅漆標記的餘州城模型轟然倒塌,沾著沙粒的木旗"餘"字歪斜得刺眼。
"太子這縮頭烏龜!"他將斷龍刀狠狠插在地上,刀身震顫驚得燭火明滅不定,"龜縮在城裡不敢露頭,派個女侍衛出來丟人現眼!"唾沫星子濺在副將臉上,那人卻連擦都不敢擦,僵著身子聽他咆哮。
陳遠蹲下身撿起那半塊刻著"餘"字的木牌,忽然瞳孔驟縮。陽光穿透帳頂縫隙,將他臉照得發白:"將軍!您說太子從未露麵?"
營帳內刹那間靜得可怕,唯有劉建德粗重的喘息聲在牛皮帳內回蕩。他捏著斷龍刀,青筋在脖頸處暴起又緩緩平複。方才還因暴怒而赤紅的雙眼,此刻卻漸漸被寒意填滿。
陳遠將木牌狠狠按在沙盤上,指尖戳得沙盤沙沙作響:"若太子根本不在餘州呢?他去全州截斷盧家軍糧道,或是直奔洋州城北......"話音未落,帳內響起此起彼伏的議論聲。
一旦太子立淵收拾完盧家,騰出手來,攻下餘州便愈發困難。所以他必須探知太子的下落,好讓盧家做好準備。
劉建德盯著沙盤上歪斜的"餘"字木旗,良久才彎腰撿起被踹飛的凳子,重重坐了上去。他伸手按住突突跳動的太陽穴,沙啞著開口:"派人混進餘州城。活要查清楚太子的下落,死......"他抓起案上染血的軍報撕成碎片,"死也要把餘州城的老鼠洞都給本帥翻出來!"
陳遠彎腰拾起散落的地圖,嘴角終於勾起抹冷笑。燭火將兩人的影子投在牛皮帳上,交織成扭曲的修羅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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