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綿綿,如絲如縷,輕輕敲打著夏國錦都太子府的青瓦。明瑞斜倚在雕花躺椅上,目光慵懶地望著庭院中泛起漣漪的積水。廊下銅爐裡的龍涎香嫋嫋升騰,與濕潤的空氣交織,氤氳出幾分悠然自得的氛圍。
案幾上,火先生從全州傳來的密信靜靜躺著。明瑞修長的手指輕輕摩挲著信紙,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全州的鳳翎軍在盧家軍的輪番攻勢下,已然是強弩之末,全州城的陷落不過是時間問題。火先生的建議正合他意,枝州那三萬精銳,早已枕戈待旦,隻等一聲令下,便可如猛虎出閘,翻越望雲山,直取全州城。想象著盧二爺在拿下全州後疲憊不堪的模樣,明瑞不禁輕笑出聲,一切都如同他精心設計的棋局,步步皆在掌控之中。
雨不知何時停了,天際泛起一抹淡淡的微光。侍從匆匆呈上奉州端王的密信,明瑞慢條斯理地展開,端王詳細彙報著西州的動向。西州表麵上風平浪靜,唯有南部山匪作亂,西州軍短暫圍剿後便撤回駐地。明瑞微微眯起眼睛,指尖無意識地敲打著扶手:“吳國西南,果然愈發不太平了……”他喃喃自語,眼中閃過一絲精光。世人皆以為夏國覬覦西州,所以才讓端王親自坐鎮奉州,卻不知這不過是他布下的障眼法。
思緒飄回到那日在皇宮的密談,他與夏皇定下的計策,猶如一幅宏大的畫卷在腦海中徐徐展開。佯裝圖謀西州,實則靜待盧家與鳳翎軍兩敗俱傷,坐收全州;繼而揮師洋州,待吳國的注意力被端王在西州的攻勢吸引,他便親自出馬,招安劉建德。若能成功,便攜手共攻餘州;若不成,便先解決這個隱患。最後,他與端王兩路大軍順江而下,直逼吳國南都,屆時,天下局勢必將徹底改寫。
想到此處,明瑞站起身來,負手立於廊下。微風拂過,掀起他衣擺的一角,他仰頭望著漸漸放晴的天空,心中豪情萬丈。這場精心策劃的棋局,已然過半,而勝利的曙光,似乎已經隱約可見。他輕輕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將這份誌得意滿的愜意,儘數納入心間。
秋日的暖陽斜照在潁陽城頭,鎮南王如宗身披玄色大氅,與王妃並轡立於城門外。馬蹄聲由遠及近,燕王的儀仗隊裹挾著金黃旌旗穿過薄霧,如宗望著姑父熟悉的麵容,嘴角勉強扯出一抹笑意,躬身行禮時玄甲下的身軀卻緊繃如弦。
"多年不見,宗兒倒是清減了。"燕王掀開車簾,貂裘披風掃過青銅車轅,目光在如宗緊鎖的眉峰上稍作停留。馬車碾過青石板路,濺起細碎的枯葉,他忽而輕笑出聲,"聽聞李時鄴在潁州增兵,賢侄這副模樣,莫不是為此事煩心?"
如宗喉間滾動,正要開口,身旁王妃已盈盈萬福:"姑父有所不知,西都近來風波不斷。太子撤換知府、彈劾部將,工部尚書之子更是要截斷我軍糧草......"她話音未落,如宗突然勒緊韁繩,戰馬嘶鳴著人立而起,驚得儀仗隊的侍衛紛紛按住劍柄。
"朝堂之事,何須勞煩姑父掛心!"如宗粗糲的嗓音裹著怒意,指節捏得韁繩吱呀作響。王妃見狀,連忙伸手按住他的手背,眼波流轉間已換上溫柔笑意:"王爺憂心國事,一時失了分寸。隻是吳國大軍壓境,朝中又有人掣肘,這般內外交困,實在......"
燕王撫著長須,目光在兩人間逡巡。他望著潁水河對岸若隱若現的吳國軍營,心中暗喜——梁國內亂若起,恰能讓吳國騰出手來平定西南。麵上卻做出痛心疾首的模樣,長歎道:"都是自家侄兒,何苦如此相煎!此次出使西都,我定會在你父皇麵前說個明白。"他拍了拍如宗的肩膀,掌心的力道暗藏威懾,"隻是邊境安危重於泰山,賢侄萬不可因私廢公啊。"
如宗垂眸掩去眼底寒芒,拱手道:"多謝姑父教誨。"馬車繼續前行,枯葉在車輪下碎裂的聲響裡,他與王妃對視一眼。風中飄來潁州方向隱約的號角聲,像是這場暗流湧動的開始,也像是某種危險的預兆。
太子府議事廳內,檀木長案上鋪滿了輿圖與密函,十二盞青銅燭台將殿內照得亮如白晝。明瑞斜倚在主位的蟠龍椅上,指尖有節奏地叩擊扶手,聽著階下眾屬官激烈的爭論。秋雨雖已停歇,但潮濕的寒意仍順著窗縫滲入,與殿內熾熱的爭辯聲形成詭異的對峙。
"殿下!此時貿然出兵全州,夏國北方防線恐成虛設!"一名灰袍謀士踏前半步,手中竹簡重重拍在輿圖上,"梁國太子如寧與鎮南王奪權正酣,雖無暇南顧,但若吳國趁機拉攏,難保梁國不會調轉矛頭!"
明瑞挑眉,目光掃過眾人:"依卿之見?"
謀士正要開口,忽有侍衛疾步而入,單膝跪地呈上密函:"啟稟殿下,斥候急報!吳國燕王已率使團進入梁國境內,似有結盟之意!"
殿內頓時一片嘩然。明瑞接過密函匆匆掃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果然沉不住氣了。吳國西南亂象未平,便想在梁國身上做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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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派鴻臚寺卿出使梁國,示好周旋。"謀士神色凝重,抓住時機進言,"臣願請命前往華州,麵見定西王如宣。若能穩住定西王,梁國即便生變,也難對我夏國北方構成威脅。"
話音剛落,議論聲驟起。片刻之後,明瑞抬手示意眾人噤聲,黑眸中流轉著莫測的光芒。他猛地起身,玄色衣袍掃過案幾上的竹簡,慢慢踱步至輿圖前,指尖劃過枝州與全州的位置,又停在北方邊境:"北方防線不可不防,出使梁國、華州之事即刻籌備。"
他突然轉身,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本太子要親自領軍,即刻從錦都奔赴枝州!"他大步走到輿圖前,指尖重重按在枝州的位置,"全州唾手可得,唯有我親臨前線,才能確保萬無一失!"
"殿下萬萬不可!"文官們齊刷刷跪倒在地,為首的老臣顫聲諫言,"錦都乃夏國中樞,太子府更是朝政根本。殿下若離京,朝中各方勢力必將蠢蠢欲動!"
金甲將領抱拳阻攔:"賢王殿下老謀深算,枝州三萬精銳又皆是虎狼之師。殿下坐鎮太子府運籌帷幄,遠比親臨戰場更穩妥!"
明瑞負手而立,眉頭擰成川字。議事廳內鴉雀無聲,唯有燭芯爆裂的劈啪聲。良久,他緩緩坐下,揉了揉太陽穴:"罷了......就依諸位所言。"他目光掃過眾人,寒聲道,"但此次若有差池,本太子絕不輕饒!"
殿內眾人長舒一口氣,卻見明瑞抬手輕撫腰間玉佩,眼中閃過一絲寒芒:"即刻傳令賢王,命他務必拿下全州。再派人緊盯吳國使團,梁國那邊的動向,我要隨時知曉!"
話音未落,窗外忽有寒鴉長鳴,驚起滿院落葉,議事廳內溫度驟降,眾屬官不禁脊背發涼。
秋雨淅瀝中,三千潯州軍在泥濘的路上急走。靈兒攥著韁繩的指節發白,陳顯章染血的鎧甲殘片還沉甸甸墜在腰間,每顛簸一下都硌得生疼。她盯著前方可安挺直的背影,忽然聽見破空之聲——支裹著油紙的箭矢斜插入路邊老樹,箭尾綁著太子府特有的玄色絲絛。
可安勒馬取箭的動作快如閃電,展開密信的瞬間,修長眉峰陡然皺起。靈兒心下一緊,策馬靠近時正聽見對方沉聲道:“太子命我們折返南溪穀外,就地紮營。”
“為何?如今全州形勢危急,此時不......”靈兒的聲音比秋雨更涼。
“殿下隻說觀察三日。”可安將密信湊近火折子,紙頁蜷曲成灰時,她望著漫天雨幕,“但軍令如山。”
回程的路仿佛被拉長了三倍。靈兒望著漸漸熟悉的楓林殘垣,南溪穀的血腥味似乎還縈繞在鼻間。當可安下令安營時,她突然拽住對方手腕:“你也覺得蹊蹺,對不對?太子從不做無意義的部署。”
“所以才要等。”可安解下披風為她遮雨,指尖拂過她發間沾著的枯葉,“如今殿下有令,便是軍令!”
暮色四合時,營帳外傳來馬蹄聲。靈兒掀開帳簾,看見斥候渾身濕透,懷中的密函卻乾爽如新。她盯著可安閱讀時愈發凝重的神色,喉嚨發緊:“全州......出事了?”
“還不清楚。”可安將密函投入火盆,火星照亮她眼底翻湧的暗潮,“但太子讓我們等的,或許就是這場變數。”
靈兒轉身望向全州方向,烏雲壓得極低,仿佛要將那座城池碾碎。陳顯章的斷刀在腰間微微晃動,她握緊拳頭,指甲再次掐進掌心——這次不是因為疼痛,而是在蟄伏中等待複仇的時機。
錦都城郊的茶攤支在老槐樹下,粗陶碗裡浮著幾片蒙塵的茶葉。伴花攥著半涼的茶盞,目光追著韓王摩挲茶碗的指尖:"義父,那日那封密函......"話音未落,韓王忽然抬手指向自己眼尾,蒼青色的紋路在晨光裡若隱若現。
"這跟眼睛有什麼關係?"伴花急得往前傾身,鬢邊銀鈴撞出細碎聲響。茶攤老板彎腰續水,渾濁的茶湯濺在粗糲的木桌上,驚飛了幾隻覓食的麻雀。
韓王望著官道上揚起的塵煙,喉間溢出輕笑:"給夏國太子明瑞上眼藥。"他屈指彈了彈茶碗,水麵蕩開的漣漪映著遠處城牆的垛口,"那信裡寫的是真是假,拆開看了反倒落了下乘。"
"可這樣豈不是白白燒了?"伴花跺了跺腳,茶盞裡的茶湯晃出邊緣。秋風卷著槐葉掠過她發梢,將珊瑚珠的碎影搖碎在韓王衣擺。
老槐樹突然沙沙作響,幾片枯葉撲簌簌落在茶碗裡。韓王用茶蓋撥弄著浮葉,慢條斯理道:"讓明瑞相信自己的判斷——人總覺得親眼所見才是真,卻不知這世上最鋒利的刀,是讓人自己往刀刃上撞。"他抬眼望向錦都巍峨的城樓,飛簷下銅鈴叮咚,"至於夏國朝堂......"話尾消散在呼嘯的秋風裡,驚起一群棲息在枝頭的寒鴉。
眾屬官退下後,殿外暮色漸濃,廊下宮燈次第亮起。明瑞正摩挲著案頭虎符,忽有下人匆匆來報:"殿下,吳國使臣求見!說是......"話音戛然而止,下人咽了咽唾沫,"有端王親筆引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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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瑞手中玉玨猛地撞在案幾上,清脆聲響驚得簷下銅鈴亂顫。他眯起眼望向暮色深處,想起前日密函裡吳國使臣入梁的消息,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帶他們去攬月亭。"
青石小徑蜿蜒穿過殘荷池,韓王與伴花立於亭中。晚風卷起伴花的廣袖,露出腕間珊瑚珠鏈——那抹豔紅撞進明瑞眼簾的瞬間,他忽覺恍惚。數月前潁州花月穀的驚鴻一瞥,眼前少女比記憶中更添幾分淩厲。
"久仰太子殿下風采。"韓王躬身行禮,袖中暗紋隨動作若隱若現,"吳國西南局勢想必太子殿下已知曉,還望夏國看在夏吳兩國多年交好的份上......"
"本太子隻是儲君。"明瑞斜倚朱漆廊柱,揮了揮手,接著把玩腰間玉佩,"本太子知曉韓王爺想說什麼,議盟約、開商路等等這些鞏固吳夏兩國友好之策,自當按規矩由朝臣商議,再由聖上裁決,韓王爺貿然拜訪,恐怕不太妥當。"他餘光瞥見伴花攥緊的拳頭,笑意更濃。
"太子殿下,這些規矩都懂!"伴花突然跨前半步,銀鈴發飾叮咚作響,"但如今朝中大小事務,哪樁不是殿下決斷?您若肯向陛下美言......"
"放肆!"明瑞忽然抬手,玉玨劃過半空撞在廊柱上,迸出細碎裂紋,後冷冷說道,"錦都規矩,何時輪到外臣指點?"他居高臨下地望著麵色漲紅的伴花,"韓王爺請回吧。待陛下召見,本太子自會轉達。"
韓王按住欲再爭辯的伴花,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是下臣唐突了。願靜候陛下旨意。"轉身時,他特意放緩腳步,聲音混著風聲飄向亭外:"義父,太子讓我們來錦都穩住夏國,可剛剛那位態度怎麼這麼生硬?"
明瑞望著兩人遠去的背影,指尖無意識摩挲著玉玨裂痕。池麵突然泛起漣漪,驚散了水中月影——正如他心中翻湧的算計,在暮色中愈發深不可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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