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牛首山裹著層霜色,長公主的貂裘大氅掃過輪椅扶手,指尖觸到兄長手背上凸起的青筋。山風卷著枯葉撲來,她下意識將毛毯往秦王膝頭掖了掖:"可是您下的令?讓世安在餘州死守十五日?"
輪椅碾過碎石路的聲響戛然而止。秦王枯瘦的手指摩挲著扶手雕花,眼尾皺紋裡凝著冷意:"我早不過問朝堂事。淵兒掌著虎符,軍事上的安排,自然由他決斷。"
"可餘州城周圍全被叛軍占領,潯州軍不過一萬五,劉建德的叛軍足有十萬!"長公主猛地攥緊披風,金線繡的鸞鳥在暮色裡泛著冷光,"世安已守了三日,剩下十二日......便是朝中的名將也熬不住!"
"你信不過淵兒,還信不過我?"秦王轉動輪椅,枯槁的麵容被晚霞染得發紅,"當年誰讓世安在韋睿將軍身邊輔佐,又是誰在禦前力薦他為主帥?"
長公主喉間發緊,指尖無意識地摳進披風的貂毛。山道旁的野菊被風折了枝,花瓣簌簌落在輪椅上。她突然想起什麼,猛地跪到兄長身前:"這道理不假,可既然如此,為何不調遣橫水軍馳援?那可是我朝第一強軍!"
秦王的輪椅猛地一震,扶手雕花在掌心硌出紅痕:"橫水軍一動,會引發一串漣漪。而且你可知,淵兒已在暗中行動?"他按住長公主欲起的肩膀,枯指上的扳指冷得刺骨,"有些局,要讓劉建德先嘗到甜頭,才能一網打儘。"
宮城的銅鈴在夜風裡搖晃時,長公主跪在壽昌宮的青磚上。龍涎香混著墨味縈繞鼻尖,她盯著父親案頭未乾的朱批,聽見蒼老的聲音從紗帳後傳來:"當年你兄長在黑水城,比世安今日更凶險。"
燭火突然爆開燈花。長公主望著紗帳上映出的龍紋,終於將叩在青磚上的手慢慢蜷起——衣袖裡有從牛首山帶來的半朵野菊,花瓣早已被冷汗浸得發蔫。
卯時三刻,楊軾踏著晨露踏入宮門,玄色蟒紋袍角掃過漢白玉階。屬官在轎外低聲提醒“太子府異動”時,他隻將腰間玉佩轉了半圈,想著前日與禁軍統領在醉仙樓對酌的情景。可當鎏金銅釘大門在身後轟然閉合,他望著廊下新換的禁軍,後頸驟然泛起涼意——本該值守的統領此時連個影子都不見。
馬蹄聲裹挾著甲胄碰撞聲自夾道湧來,楊軾猛地轉身,卻見朱紅宮門已被鎖鏈鎖死。他握劍的手剛觸到劍柄,又生生收住——此刻若拔劍,便是坐實謀逆。喉間腥甜翻湧,他轉身疾奔向皇後寢宮,繡著金線的皂靴在青磚上濺起細碎晨露。
“母後救我!”楊軾撞開雕花槅扇時,皇後正對著銅鏡簪花。珍珠步搖“叮”地墜在妝奩上,她望著兒子蒼白的臉,來不及多問,旋即讓其藏到屋後。
趙擒虎身穿甲胄,不顧宮外守衛的阻攔,領著一隊士兵浩浩蕩蕩的闖入皇後的寢宮。士兵們進入宮內列隊,著實嚇壞了宮內一眾侍女太監。趙擒虎氣勢洶洶的踏入門檻,卻見皇後鳳目驟然圓睜:“趙擒虎!你帶兵闖後宮,是要謀反嗎?”
“皇後恕罪!”趙擒虎單膝跪地,鐵掌卻仍按在刀柄上,“太子有令,東海王勾結吳國意圖謀反,末將奉旨拿人!”未等皇後開口,趙擒虎便起身指揮士兵在宮內搜查。
"趙將軍且慢!"聽到皇後的鳳音,士兵們定在原地。皇後霍然起身,鳳冠流蘇在燭火下輕顫,素手按住妝奩邊緣,"東海王是哀家看著長大的孩子,若真有謀逆之舉,本宮自會帶他麵聖請罪。隻是這謀反大罪非同小可,將軍手中可有聖上親筆手諭?"她的聲音雖帶著顫抖,卻仍保持著六宮之主的威儀,目光掃過趙擒虎腰間懸著的令牌,"便是奉旨拿人,也該容哀家查驗文書。”
一時間,趙擒虎語塞,眼神裡晃過一絲慌亂,指節攥緊了刀柄,窸窣的聲響引起屋後人的注意。
“趙將軍好威風!”一聲冷笑自內室傳來。文宣整了整月白廣袖,手中茶盞輕磕案幾:“皇後宮闈,豈是你帶兵搜檢的地方?況且還未有任何詔令跟文書……莫非……”
於此同時,樂安已悄然將灰布粗衣塞給楊軾。楊軾扯下冠冕,混進低頭垂手的仆從隊伍,心跳聲幾乎要震破耳膜。
“哼!”趙擒虎緩過神,繞過皇後的裙擺,徑直走到文宣跟前,步伐帶著甲胄嘩啦作響,“原來是吳國來的使臣,此事是鄴國內政,若使臣執意插手,莫怪趙某的刀不認人!”
他揮開文宣的阻攔,並沒有回複皇後剛剛的問詢,目光如鷹隼般掃過屋內眾人。當瞥見仆從隊伍裡那個低頭縮肩的身影時,他瞳孔微縮——粗布衣服下露出的一截皂靴,這仆從有些怪異。
趙擒虎的腳步聲逼近時,楊軾死死盯著青磚縫隙裡的晨光,指節在袖中掐出血痕。
皇後指尖陷入掌心,鳳冠上的東珠隨著顫抖輕晃。文宣握茶盞的手緊了緊,盞沿磕在案幾上發出脆響。樂安悄悄摸向腰間短刃,卻見趙擒虎已走到楊軾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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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趙擒虎布滿老繭的手掌即將挑起楊軾下頜,殿外忽傳來尖細宣召:“陛下有旨——”
所有人動作一滯。楊軾借著眾人轉身的瞬間,將臉埋得更低,卻見趙擒虎的鐵掌懸在半空,在晨光裡投下一片森然陰影。皇後鬆了半口氣,藏在袖中的帕子已被冷汗浸透,而文宣望著趙擒虎驟然繃緊的後背,眼中閃過寒光。
趙擒虎的腳步聲消失在宮門,楊軾攥緊拳頭就要往外闖。文宣一個箭步攔住他,袖中暗扣的銀針幾乎要彈出:“殿下莫要犯險!此刻宮牆內外皆是太子眼線,便是插上翅膀也難見到陛下。”
皇後側身攔住楊軾的去路,鳳冠上的東珠撞出細碎聲響:“文宣所言極是。母後今早剛得消息,楊軒已命親信接管了城門戍衛……”她話音未落,殿外忽傳來鐵甲摩擦聲,幾人皆是一震,待聽那腳步聲遠去,才驚覺後背已被冷汗浸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