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安轉身欲走,文宣抬手按住營帳門簾,玄色廣袖掃落門楣上凝結的雨珠:"且慢。太子妃可曾想過,若這消息是殿下故意放出?封鎖官道、散布噩耗,越是滴水不漏,反倒越像是欲蓋彌彰的計策。"
陸之心猛地抬頭,帳外閃電照亮她泛白的唇色。她盯著文宣眼中跳動的燭火,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的舊傷,"官道都已封死,若不是真的......"話音未落,雷聲碾過雲層,將後半句話碾成齏粉。
文宣屈指叩響身側桌案,震得青銅燈盞裡的燭火劇烈搖晃:"正是因為封得太過嚴實。殿下向來擅用奇謀,叛軍越是以為滴水不漏的死訊,越能讓他們放鬆警惕。"
陸之心的指尖慢慢鬆開,掌心洇出的血珠滴在青石板上,暈開小小的紅痕。她望著帳外翻湧的雨幕,忽然想起立淵離開南都前的那個深夜,他摟住她的腰間時,眸中倒映著溫熱的燭光。
"或許......你說得對。"她深吸一口氣,喉頭仍泛著鐵鏽味,忽然轉頭看向垂首待命的樂安,"朝露......她既是王妃貼身丫鬟,總該知道些殿下的事。她的出身,可還有彆的來曆?"
樂安抹了把臉上的雨水,腰間長刀隨著動作輕晃:"回太子妃,朝露姑娘多年前流落潁州街頭,是王妃收養她,伺候便一直留在身邊,幾個月前王妃離世前,特意將她留在殿下身邊照料起居。"
帳內一時靜得能聽見燭芯爆裂的聲響。陸之心摩挲著腕上褪色的同心結,想起在太子府初見朝露時,那女子捧著茶盞垂眸行禮,鬢邊茉莉香混著藥味。那時她隻當是尋常侍妾,如今想來,倒像是藏著什麼隱秘。
"去查查。"她突然握緊腰間護甲,"去查她入府前的來曆,但凡有半點可疑......"話音未落,帳外又一道驚雷炸響,將後半句話劈碎在雨幕裡。
南溪穀的晨霧還未散儘,送葬隊伍已行至渡口。潮濕的江風裹著水汽撲麵而來,打濕了素白的招魂幡。貞孝踩著碎石小徑,突然踉蹌了一下,朝露眼疾手快扶住她,指尖在她掌心輕叩三下。貞孝抬眼望去,隻見江對岸的蘆葦叢微微晃動,她心頭一緊,立刻明白了其中深意。
"小心些。"朝露低聲提醒,目光不著痕跡地掃過四周。
眾人將靈柩抬上渡船,船身因重量下沉幾分。就在船工準備用繩索固定靈柩時,江麵突然卷起一陣狂風,船帆被吹得獵獵作響。渡船劇烈搖晃,固定靈柩的繩索應聲斷裂,沉重的棺木轟然墜入江中,濺起巨大的水花。
"不好!"眾人驚呼出聲。貞孝踉蹌著撲向船舷,朝露死死拽住她的衣袖,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鎮定。江麵上很快恢複平靜,唯有零星的碎木漂浮在水麵。
躲在蘆葦叢後的陳遠屏住呼吸,將這一幕儘收眼底。他看著慌亂的眾人,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即便太子假死,此刻困在棺中沉入江底,也絕無生還可能。確認再無異常後,他悄然轉身,趕回營地複命。
江水深處,立淵屏息凝神。他早命人在棺木內側暗藏機關,此刻輕輕一推,棺蓋便應聲而開。借著水流的推力,他朝著下遊潛去,直到確認安全後才浮出水麵。
半個時辰後,在約定的竹林深處,貞孝和朝露終於見到了安然無恙的立淵。
"這次多虧那陣突如其來的風,倒是省了不少功夫。"立淵笑著擦拭臉上上的水珠,眼中閃爍著狡黠的光芒,"劉建德怕是做夢也想不到,這具"沉江的屍體",幾日後就會出現在他的大營前。"
貞孝望著眼前意氣風發的太子,懸著的心終於放下:"殿下神機妙算,隻是下次...可否彆再這般驚險?"
朝露低頭輕笑,取出乾淨的衣衫遞給立淵:"殿下,先換身衣服吧,可彆真染上風寒,那這苦肉計就白演了。"
立淵接過衣服,目光望向遠方。一場更大的謀劃,正在他心中悄然成型。
晨霧漸散時,貞孝的送葬隊伍化作灰白的細線消失在山道儘頭。劉建德摩挲著劍柄的手指仍未鬆開,方才棺槨中那具青紫的屍體固然觸目驚心,可明瑞的警告始終像根刺紮在心頭。他突然轉頭,低聲吩咐陳遠:“帶十個人跟上去,若有異動——”話音未落,身後戰鼓驟然轟鳴,震得鐵甲泛起嗡嗡回響。
望著那扇始終洞開的城門,劉建德瞳孔微縮。城頭本該戍守的夏世安不見蹤影,空蕩蕩的雉堞間隻懸著幾串素白幡子在風中搖晃。正當他皺眉思索時,一抹白影自門內疾馳而出,銀甲上披著的孝衣在風中獵獵作響,夏世安單槍匹馬衝到陣前,帶起的塵土裹著紙錢碎屑撲在劉建德臉上。
夏世安滾鞍下馬的瞬間,餘光已掃過劉建德緊繃的下頜線和指節發白的劍柄。他膝蓋重重砸在碎石地上,敲出細細碎響,卻故意踉蹌著往前爬了半步:“劉將軍!”沙啞的嗓音裡帶著哭腔,“太子殿下殯天,我等群龍無首!”他仰起臉時,刻意在眼尾抹了把灰,凝出未乾的“淚痕”,餘光瞥見劉建德喉結微動,知道對方在打量自己狼狽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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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糧草隻夠三日,將士們披麻戴孝守靈,早已無力再戰。”夏世安突然叩首,額頭在地上撞出悶響,碎石嵌入皮肉的刺痛反而讓他更清醒,“將軍神勇蓋世,定能問鼎南都!如今末將獻城,隻求將軍饒恕城中老幼!”
夏世安偷瞄到劉建德眼神中的猶豫,立刻扯開衣襟,露出胸口猙獰的箭傷——那是昨夜用羊血混著朱砂塗染的傷口,“這箭傷至今未愈,昨日日守城時險些要了末將性命!將軍請看,我等早無戰心!”
此時,劉建德的指節捏得發白,餘光瞥見陳遠帶著暗衛悄然隱入樹林。此刻沒了謀士諫言,夏世安的話卻字字都撞在他心坎上。連日攻城損兵折將,若能兵不血刃拿下餘州……
副將在旁急道:“將軍!此乃天賜良機!”劉建德望著城中垂頭喪氣的士兵,有人甚至癱坐在地擦拭眼淚,連兵器都隨意倚在牆邊。夏世安見狀,又膝行兩步,指尖幾乎要碰到劉建德的馬鐙:“末將願意投靠將軍,為將軍馬首是瞻,踏平南都指日可待!”這句話精準戳中劉建德的野心,隻見對方握劍的手終於鬆開,狠狠一甩發梢的汗珠:“全軍進城!”
馬蹄踏入城門的瞬間,劉建德忽然聞到一絲若有若無的焦糊味。還未及反應,頭頂突然傳來刺耳的吱呀聲——吊橋轟然升起,城牆上滾石如暴雨傾瀉而下。慘叫聲中,夏世安不知何時已立在城樓之上,孝衣下的玄甲泛著冷光,嘴角勾起的弧度比箭簇更鋒利:“劉將軍,這靈堂,可還熱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