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世平捋須道:“起來吧。貧道與李大人此來古寧鎮,是為了一樁案子……”
“先知陳小狗?”
楊德彪反應賊快,脖子一伸,光頭在陽光下鋥亮。
李正峰頷首。
楊德彪立刻一拍腦門,滿臉堆笑:“哎喲喂,那諸位大人先莫在此處乾耗著詳談。”
“眼瞅著飯點兒到了!古寧鎮雖是小地方,但這地界兒卡著商道咽喉,來往的駱駝商隊比螞蟻還多!”
“鎮上倒也有一兩家能撐場麵的酒館,廚子手藝,嘖嘖,能把舌頭鮮掉!”
他搓著手,眼珠子放光,
“不如咱們移步過去?邊吃邊聊,豈不快哉?美酒佳肴佐著案子,保管思路倍兒清亮!”
李正峰搖頭:“就在駐點用飯吧,讓店家送菜過來。外頭人多眼雜,魚龍混雜,終歸不便。”
楊德彪恍然大悟,滿臉欽佩得仿佛見了神仙:
“高!大人實在是高!是卑職這榆木疙瘩思慮不周了!”
“還是大人深謀遠慮,滴水不漏!”
“那這麼著,大人們可有甚忌口或偏好?蔥薑蒜?牛羊魚?卑職這就去安排,保管妥帖!”
“諸位大人先品杯清茶,稍事歇息,卑職去去就來!”
他躬著腰,像隻靈活的胖蝦米,一溜煙跑了。
李正峰對吃喝向來是“能填飽肚子就行”的主兒。
林胡倒是自告奮勇要跟楊德彪去點菜——奔波一日,五臟廟早就敲鑼打鼓,鬨起了饑荒,再不去祭一祭,怕是要造他的反。
酒菜很快熱騰騰送到,頗具地方風味,香飄滿室。
楊德彪親自執壺,跟個殷勤的小夥計似的,圍著桌子轉悠斟酒,自己卻沒怎麼動筷,一個勁地伺候著,嘴裡也沒閒著,開始介紹那先知陳小狗的奇聞。
先知名喚陳小狗,年方八歲,乳臭未乾。
他那“先知”的金字招牌,是兩年前莫名其妙打響的:
“那時節卑職還沒調來古寧鎮這風水寶地,具體情形嘛,就跟霧裡看花似的,不甚了了。”
“隻看那案卷上鬼畫符般的記載和村民口口相傳的玄乎勁兒,說是這小娃兒不知咋地鑽進了陳家那陰森森的祖祠,出來時就跟被抽了魂兒似的,昏迷不醒,待醒來後,嘿,就成了這般能掐會算的活神仙模樣!”
“大人們風塵仆仆趕來,想必是為他上月醒來後蹦出的那兩句金口玉言?他上月頭一回醒來,小嘴一張,蹦出仨字:‘胡明要死’;”
“隔了幾日,第二次醒來,眼皮一翻,又蹦出仨字:‘牧方要死’。當然啦,他還嘟囔過其他阿貓阿狗的名字,但卑職覺著這兩個名字格外紮眼,跟針似的,就特意拿小本本記下,麻溜兒上報了。”
李正峰立刻追問,眼神銳利:“他是分兩次說的?不是一次說完?”
“正是!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楊德彪點頭如搗蒜。
“原話就是乾巴巴的‘胡明要死’、‘牧方要死’?沒有‘下一個輪到誰’之類的添頭?”
楊德彪把頭搖得像撥浪鼓:“沒有沒有,絕對沒有!寶先知每次開口,金貴得很,就隻說‘某某要死’四個字,從不多蹦半個字兒,惜字如金!”
李正峰眉頭擰成了疙瘩:“可我聽聞的版本,是他隻會說出人名,並非說‘某某要死’?隻提名,不判死?”
楊德彪嘿嘿一笑,帶著點“您不懂行”的小得意:
“大人呐,坊間傳言哪能儘信?那幫閒漢婆娘,傳話跟刮風似的,越刮越邪乎!俗話說得好,三人成……”
“你想說‘三人成虎’吧?”
正對著桌上一盆噴香燉雞發動猛攻的林胡,腮幫子塞得鼓鼓囊囊,油光滿麵,聞言抬起頭,嘴裡嚼著雞塊,含糊不清地插了一句。
楊德彪眨巴著綠豆小眼,看著林胡那油汪汪的嘴裡居然蹦出個文縐縐的詞兒,一時有點懵圈,仿佛看見一頭熊在繡花。
如此看來,那陳家祖祠裡必有古怪貓膩。
幾人一合計,拍板決定,明日就去陳家探個究竟。
張世平捋著山羊胡,沉吟道:“無量天尊。安南縣這地界兒,隔三差五便出這等先知異人,此事透著股邪性勁兒。若有閒暇,也當細細查究一番,看看是哪路神仙在背後搗鬼。”
陳家乃是古寧鎮一等一的大族。
受嶺南王楊家影響,這嶺南郡廣大府地麵上,宗族勢力盤根錯節,把持地方那是家常便飯。
古寧鎮的民事權柄,十成裡有八成是握在陳家手裡的。
全鎮的產業鋪麵,三成歸了陳家,是地地道道的鄉紳望族,跺跺腳整個鎮子都得顫三顫。
族大人多,古寧鎮姓陳的人家足有上千戶,枝繁葉茂。
陳小狗家是嫡係正根兒,饒是玄鏡司這過江龍上門,也得客客氣氣,禮數周全——畢竟強龍難壓地頭蛇,這道理放哪兒都靈驗。
陳小狗每次“醒”來,時辰都卡得賊準,都在午時。
這不,一大清早,陳家那氣派的大宅院外頭便擠滿了人,烏泱泱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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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人可不是吃飽了撐的來看熱鬨的,多是替家中病弱老人來打探消息、求個“死亡預告”的。
李正峰聽他們口音相近,隨口道:“來的多是本鄉本土的鄉親啊?”
楊德彪笑道:“正是正是!因那寶先知每次點出的名姓,多是本縣土生土長之人……”他話說到一半。
這話像把小錘,不輕不重地敲在李正峰心尖上。
他猛地轉身,目光如電:“都是本縣的?那胡明和牧方也是安南縣土生土長的人?”
楊德彪被他看得一哆嗦,忙不迭補充:“他二位不是!卑職方才嘴瓢了沒說全!主要是本縣人家居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