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張那句“要是下次模擬客戶直接掛電話呢”像顆小石子,在劉好仃腦子裡咕嚕咕嚕滾了一路。他沒立刻回答,隻是點點頭,把問題接住了——就像接住一個突然飛來的玻璃瓶,不急著看裡麵裝的是水還是醋,先穩住手再說。
回到辦公室,燈還亮著,比剛才更黃了些,大概是傍晚的光被窗簾濾成了暖色調。桌上那份剛打印好的報告封麵朝下躺著,便利貼上的字已經乾了,摸上去有點毛糙。劉好仃坐下來,沒急著收拾東西,反而盯著那行字看了好久:“這不是完美的答案,是我們第一次答對的方向。”
他忽然笑了。
“方向是對了,但路不止一條啊。”
這話沒人聽見,他自己說給自己聽的。可話音剛落,他就意識到,剛才小張問的不是技術問題,是文化問題——掛電話,不是信號不好,是態度變了。有些國家的人覺得你不專業就懶得廢話,有些人則是情緒到了頂點才摔話筒。這不是流程能解決的,這是臉貼臉、心碰心的事。
他起身,把報告放進抽屜,順手從筆筒裡抽出一支新馬克筆——不是會議室那支滾地的小可愛,是支沒拆封的,筆帽哢噠一聲彈開,清脆得像敲了個響指。
十分鐘後,會議室門又被推開。
阿芳正準備走,看見他又進來,愣了一下:“劉哥,落東西了?”
“沒落,是多了點事。”他說著,拉開椅子坐下,“都彆急著走,咱們再開個小會。”
老李本來已經站起來了,一聽又坐回去,包子味兒還沒散儘:“又來?我這胃剛適應完危機模擬,你可彆整新活兒。”
“不是危機,是文化。”劉好仃把筆往桌上一放,“咱們剛學會怎麼跟老外做生意,現在得學怎麼跟老外做朋友。”
小張眨眨眼:“朋友?咱不是賣玻璃的嗎?”
“對,但人家買的是信任。”劉好仃指指自己腦袋,“你以為客戶掛電話是因為你算錯了彙率?錯,是因為你覺得他不會掛。你沒把他當真人看,隻當了個危機編號。”
空氣靜了兩秒。
阿芳最先反應過來:“哎喲,這話說得我頭皮發麻……好像說我呢。”
“你沒錯,是我們都沒想過。”劉好仃攤手,“以前我們怕訂單飛了,現在要怕人心遠了。以後合作方來自五湖四海,有人早上六點開工,有人下午三點才喝完咖啡;有人說話繞八百個彎,有人開口就喊你兄弟。咱們要是還按深圳節奏走,遲早踩雷。”
老李皺眉:“聽著挺玄乎,咋辦?背幾首英文詩?還是學跳外國舞?”
“第一步,先彆把自己當中國人。”劉好仃笑,“也彆把他們當外國人。咱們都是乾活的人,隻是習慣不一樣。比如有人覺得加班=敬業,有人覺得加班=管理混亂——你說誰對?”
小張舉手:“都不錯,但容易打起來。”
“這就對了。”劉好仃拍拍桌子,“文化融合不是讓你變成彆人,是讓你懂彆人為啥這麼想。懂了,才能一塊兒往前走。”
阿芳若有所思:“那是不是得先了解他們?比如哪個國家的人最討厭被催進度?哪個地方開會必須帶零食?”
“exacty!”劉好仃豎起大拇指,“先收集資料,再慢慢聊。不急著改誰,先學會聽懂。”
老李撓頭:“聽著像談戀愛初期,互相試探。”
“比談戀愛簡單。”劉好仃一本正經,“戀愛怕踩雷,咱這是為了賺錢,目標明確,心態放平。”
大家笑起來,連空氣都輕鬆了。
接下來半小時,七嘴八舌開始冒泡:
“我覺得可以從合作最多的三個國家入手!”
“要不要做個問卷?問問他們對我們有啥誤解?”
“能不能請個外援來講課?比如外派過的同事?”
“或者搞個‘文化盲盒日’,每天分享一個冷知識?”
劉好仃一邊記一邊點頭,最後總結:“行,咱們先乾三件事:第一,分頭找資料,重點是工作習慣、溝通風格、節日禁忌;第二,下周組織一次內部分享會,每人講一個印象最深的跨文化故事;第三,建個共享文檔,名字就叫‘彆踩雷指南’。”
任務一分配下去,連最怕寫材料的小張都沒抱怨,反而掏出手機就開始搜:“我先查查德國人是不是真的一周隻洗一次澡?”
“彆信網上瞎傳的!”阿芳搶白,“上次我表姐從意大利回來,說那邊人中午必須午睡兩小時,不然下午沒精神吵架——你看我們廠誰敢午睡?”
老李歎氣:“所以融合這事,聽著輕飄飄,其實挺重的。”
劉好仃看著他們爭辯的樣子,心裡暖暖的。他知道,這群人不是在完成任務,是在準備迎接更大的世界。
散會時天完全黑了,走廊燈亮著,映得每個人影子都拉得老長。劉好仃走在最後,手裡捏著那支新馬克筆,筆帽還在指尖轉圈。
小張回頭看他:“劉哥,你說這事能成嗎?”
“不一定馬上成。”他停下腳步,把筆塞進褲兜,“但要是現在不做,以後肯定吃虧。”
阿芳邊走邊笑:“那你兜裡那支筆,是不是準備寫‘企業文化融合第一步’?”
“不。”劉好仃搖頭,眼神亮得像剛擦過的玻璃,“我要寫的是:我們不怕不一樣。”
老李突然來一句:“那你得換個大本子,這兜裝不下這麼大的詞。”
笑聲在樓道裡撞了幾下,散開了。
走到電梯口,劉好仃按了下行鍵,金屬門映出他模糊的臉。他忽然想起什麼,從兜裡掏出筆,在電梯按鈕旁的白牆上輕輕畫了個笑臉——沒用尺子,也沒打草稿,就是隨手一勾。
小張看見了:“哎,這算不算破壞公物?”
“不算。”劉好仃看著那個歪歪扭扭的笑臉,“這是提醒自己,麵對文化差異時,彆繃著臉。”
電梯門開了,燈光灑出來,照得那個笑臉有點滑稽,又有點可愛。
阿芳走進去,回頭看他還站在那兒,忍不住問:
“那你打算怎麼讓彆人也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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