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穿過車間高窗,落在控製櫃門縫裡那張燈泡紙片上。昨夜係統自動彈出的提示還留在屏幕角落:“是否需要查看曆史記錄?”劉好仃沒急著關機,而是把保溫杯輕輕擱在操作台上,杯底碰出“當”一聲,像敲了個節拍。
他掏出日誌本,翻到空白頁,寫了一行字:“機器會問人,說明它開始‘聽’了。下一步,得讓它‘乾活’。”
小林來得早,手裡抱著平板,眼睛亮得像剛充完電。“劉師傅,咱是不是可以搞個全自動質檢線?連按鈕都不用按!”
“全自動?”老張掀開爐門,熱浪撲出來,順手把一頂舊鴨舌帽壓了壓,“你讓機器替我摸溫度?它有手嗎?有經驗嗎?有——這根筋嗎?”他扯了扯胳膊上的舊傷疤,咧嘴一笑。
阿芳已經在質檢台前鋪開三張紙:一張是昨晚係統補全的數據曲線,一張是她手繪的絲徑波動表,還有一張,是老張那本油漬斑斑的日誌掃描件。掃描儀剛停,紙角微微發燙,發出一絲焦味。
“彆吵。”劉好仃走過去,把三張紙並排貼在白板上,“看,昨晚八點十七分,係統記‘微顫’,阿芳標‘可返修’,老張寫‘觀察’——三個都對,隻是角度不同。”
他拿起筆,在白板中央畫了個圈:“咱們不比誰對,咱們比怎麼合一塊兒。今天,先把17號爐的流程從頭捋一遍,看看哪幾步能‘數’著走。”
三人圍上來。小林掏出平板開始建流程圖,阿芳拿紅筆圈出質檢節點,老張則盯著日誌本,嘴裡念叨:“投料→熔化→拉絲→冷卻→初檢→複檢……這哪一步我沒踩過坑?”
“那就從坑裡撈數據。”劉好仃笑了,“誰踩過,誰當‘流程醫生’。”
他宣布成立三人小組,以17號爐為試點,梳理從投料到出貨的全流程。小林負責技術節點,阿芳管數據對接,老張當“經驗裁判”——凡是係統說不清的地方,歸他一票定奪。
“可數據太散了。”小林皺眉,“工控機裡存一半,我手機拍一半,老張本子記一半,拚不起來。”
“那就拚給人看。”劉好仃調出昨夜補全的數據流,和阿芳的手繪表、老張的日誌掃描件並列投影在白板上,“瞧,同一時段,三處記錄都能對上。說明啥?說明人記的,機器也能懂。”
老張湊近看了會兒,忽然伸手點了點掃描件上一行字:“這‘微顫’後麵,我寫了‘後效待查’,係統咋沒錄?”
“因為……”小林卡殼了,“係統還不知道‘後效’是啥。”
“那就教它。”劉好仃在白板角落寫下四個字:“誰來定義‘正常’?”筆尖頓了頓,又補了一句,“是我們,還是機器?”
午休鈴響前,流程圖初稿完成。小林提議全盤自動化,被劉好仃當場按住。
“不行。”他說,“機器學的是咱們的經驗,不是替咱們拿主意。流程優化,人得在環裡。”
他翻開日誌本,翻到那頁寫著“責任不能補”的地方,指著說:“數據能續,責任不能轉。”
他提出“三線並進”方案:
質檢線——用傳感器數據+老師傅確認記錄,訓練自動判級模型,但保留人工複議通道;
排產線——先用兩周時間,把廠長每天口頭安排的調度邏輯數字化記錄下來,再做預測;
巡檢線——把老張的巡檢路線和時間固化成電子工單,係統到點提醒,他去簽字確認。
“排產靠嘴說?”小林傻眼,“這咋建模?”
“嘴說的,也是經驗。”劉好仃笑,“你先錄,再理,最後才用。彆一上來就想飛,得先學會走。”
小林在平板上畫流程圖,畫到“廠長決策”那塊,卡住了,最後畫了個問號。
阿芳瞥了一眼,悄悄在係統後台把“老師傅說的才算”設為默認校驗規則。她沒說話,但嘴角翹了翹。
第二天一早,首條數字化質檢流程在17號爐上線試運行。
係統首次自動判“二級瑕疵”,彈窗跳出,提示“建議返修,報廢風險70”。
老張走過去,眯眼看了半天,搖頭:“能救。磨一下就行。”
“可係統說不行。”小林緊張地盯著屏幕,“它剛學的,得堅持標準。”
“標準是死的,活的是人。”老張手一揮,“我不確認。”
係統卡住了。後續工單無法推進,流水線緩緩停下。
阿芳趕緊調出過去三個月同類瑕疵的處理記錄,投影在白板上:70最終報廢,僅30成功返修。
“你瞧,”劉好仃指著數據,“不是係統嚴,是這類問題,咱們吃過虧。”
老張沉默片刻,哼了一聲:“行吧。讓它先乾著,我盯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