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依舊斜斜地切過控製室的百葉窗,但角度比昨天低了些,像是被誰悄悄調慢了鐘表。窗台上那本剛蓋完章的《全球化布局首期效果評估》報告還攤開著,紙頁邊緣微微卷起,仿佛在曬太陽時打了個盹。
劉好仃沒再盯著“有效”兩個字看。他走過去,輕輕把報告合上,順手壓在了保溫杯底下——杯身印著“17號爐專用”,字跡已經磨得有點發白。
“光曬久了,紙會脆。”他說。
小林端著豆漿路過,瞅了一眼被壓住的報告:“那咱們是不是該趁熱打鐵?客戶都點名要‘曙光’了,多接幾單,年底獎金說不定能買輛電瓶車。”
阿芳正在核對下周排產表,頭也不抬:“電瓶車?你那破車上周不是剛換了電池?”
“那也能換新車型啊!”小林笑嘻嘻地把吸管咬扁,“再說了,現在阿澤爾那邊展廳都放咱們視頻了,客戶說‘像深圳的光’——這話多值錢,不趕緊變現?”
老張從設備間出來,手裡拎著半截舊電熱棒:“你們說的‘光’,能當燃料用嗎?爐子可不認情懷,它隻認溫度。”
劉好仃沒接話。他回到工位,打開電腦,調出17號爐最近三個月的參數曲線。畫麵一靜,他點開一段回放:玻璃板緩緩滑出窯口,通紅的表麵在晨光中冷卻,泛出啞光質感,像一塊被風沙打磨過的玉。
他放大畫麵,定格在玻璃出窯的瞬間。
“這‘曙光’曲線,還能用幾次?”他忽然開口。
會議室裡安靜下來。
小林咽下最後一口豆漿:“什麼意思?他們不是正喜歡這個效果?”
“喜歡,是因為現在隻有咱們有。”劉好仃指著屏幕,“可他們已經開始學了。上個月中東那家新廠的樣品,反射率隻差2.3——再優化一輪,咱們的‘不累’,就成了他們的‘也還行’。”
阿芳放下筆:“可技術參數咱們一直保密……”
“保密能保多久?”他笑了笑,“真正的差彆,不是藏了什麼,是能不能一直往前走。咱們現在是‘光’,可光會散。得做‘燈’——自己能亮,還能點著彆的火。”
老張皺眉:“咱們是玻璃廠,又不是點燈的。”
“對,咱們就是點燈的。”劉好仃調出另一組數據,“你看,客戶說‘像深圳的光’,可他們沒見過深圳的回南天,也沒踩過濕漉漉的地板。他們看到的,是咱們剪的那段視頻——光穿過玻璃,落在地上的樣子。”
他頓了頓:“他們記得的,不是參數,是感覺。可感覺,得靠新的東西去創造。靠一個人想,想不了太久。”
小林撓頭:“那您的意思是……咱們得搞創新?可創新是研究院的事啊,咱們連個正經實驗室都沒有。”
“不需要實驗室。”劉好仃翻開日誌本,翻到那頁寫著“走出去了,得讓人記得光從哪兒來”的地方。他提筆,在下麵寫了一行新字:“但光不能隻靠一個人點。”
寫完,他合上本子,抬頭:“創新不是一個人閉門造車,是一群人一起找光。咱們廠有工段,外麵有腦力——高校、客戶、同行、供應商,甚至咱們自己的工人,腦子裡都可能有火種。問題是,咱們從來沒把它們連起來。”
阿芳遲疑了一下:“可……咱們能跟誰連?怎麼連?”
“先不急著連。”劉好仃站起身,走向白板。他拿起記號筆,在中央畫了個圓,寫上“17號爐”。
然後在圓外畫了五個點。
“這五個點,代表五類人:做材料研究的、用玻璃的、造玻璃的、供原料的、裝玻璃的。他們各有各的難題,也各有各的解法。咱們要做的,不是自己全想明白,是搭個場子,讓問題和答案能碰上。”
老張嘀咕:“聽著像相親。”
“對,就是相親。”劉好仃笑了,“技術也得配對。咱們提問題,他們出點子;他們卡殼,咱們給數據。不靠一個天才靈光一閃,靠一群人天天琢磨——這才叫生態。”
小林眼睛亮了:“那咱們是不是該發個‘求偶帖’?‘誠尋懂玻璃的你,共赴光的未來’?”
“彆鬨。”阿芳忍不住笑出聲,又趕緊收住,“可這‘生態’聽著太虛了。怎麼算成?怎麼考核?”
“不考核‘生態’。”劉好仃把筆放下,“隻考核‘問題解決’。以後每個工段提一個‘最想改’的難題,咱們找外麵的人一起解。解成了,是大家的功勞;解不成,也是共同的經驗。”
老張摸了摸下巴:“那……我先提一個?17號爐退火區老是微顫,數據看著正常,可成品率就是上不去——這毛病,廠裡查了三年。”
“就它了。”劉好仃點頭,“咱們第一個問題,就從這兒開始。”
他轉身回到工位,翻開日誌本最後一頁。這一次,他沒寫字,而是畫了個圓,中心寫著“17號爐”,外圍五個未連接的點,分彆標著“高校”“同行”“客戶”“供應商”“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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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圓外,他寫下:“創新生態=問題+連接”。
小林湊過來:“這圖……有點像咱們排產表上的節點圖。”
“本來就是。”劉好仃合上本子,封麵那句“先活下來,再走出去”被他的手掌壓住,而新寫的那行字——“問題+連接”——露出一角,像從舊殼裡鑽出的新芽。
他拿起手機,撥通主管電話:“下季度排產計劃的事,我下午交。但現在,我得請小林幫個忙。”
電話那頭頓了頓:“又搞新名堂?”
“不是名堂。”他說,“是燈芯該換油了。”
掛了電話,他看向小林:“你上個月說,去聽了個講座?”
小林一愣:“您還記得?在深圳大學,材料學院,他們有個團隊在做智能調光膜……”
“查查。”劉好仃說,“全球做玻璃創新的,都在跟誰合作?”
小林點頭,轉身要走,又停下:“那……咱們要不要先擬個合作框架?保密協議、知識產權分配……”
“先彆想那麼遠。”劉好仃望著窗外,17號爐的指示燈正由黃轉綠,像在呼吸。
“先找火種。”
他拿起筆,在日誌本空白頁寫下一行字:“創新生態構建啟動——第一階段:資源洞察。”
筆尖頓住,墨跡在紙上暈開一個小點。
他忽然想起什麼,抬頭問:“剛才監控畫麵裡,那個拍出窯過程的實習生,是哪個學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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