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點四十分,廠區東門的鐵欄杆還掛著昨夜露水,保安老周正蹲在崗亭門口啃油條。一輛黑色轎車緩緩駛入,輪胎壓過濕漉漉的地麵,發出輕微的“沙沙”聲。
車門打開,劉好仃拎著公文包下車,西裝袖口蹭到了車門邊緣,他低頭拍了拍,又順手把歪了的領帶扶正。這是他三年來第一次穿正裝上班,皮鞋擦得能照出人影,但走路時腳步卻格外輕,像是怕驚醒什麼。
他抬頭看了眼辦公樓,玻璃幕牆映著初升的太陽,像一塊剛出爐的浮法玻璃,通透、安靜,帶著點溫熱的光。
辦公室門一推開,小林已經在等了,手裡抱著一疊文件,臉上寫著“大事要來”。
“劉工,數據都齊了。”她把文件放在桌上,像碼磚一樣整整齊齊,“培訓部、人事、海外基地,全對接上了。”
劉好仃點點頭,把包掛上椅背,拉開抽屜,取出一個嶄新的筆記本——封麵是淡藍色的,寫著“人才評估·第一期”。他翻開第一頁,筆尖懸在紙麵上,頓了兩秒,寫下:“2025年3月12日,評估啟動。”
“走吧,”他合上本子,“會議室見。”
空調還是老樣子,一開就吹得人脖子發緊。劉好仃進門第一件事,不是坐下,而是彎腰把出風口的擋板掰了個角度。小李看見了,憋著笑說:“您這是要給風調個方向?”
“風也得講人情味。”劉好仃坐下,正色道,“咱們這次評估,不是走過場,是看‘光’有沒有真正照進來。”
桌上擺著三份材料:一份是海外培訓學員的技術考核表,一份是回國後的項目參與記錄,還有一份是心理狀態問卷。小林指著第一份說:“小張在德國獨立完成了兩次設備故障診斷,準確率100。他還寫了份《中德生產線呼吸節奏對比》,基地說要當教材用。”
“呼吸節奏?”小李樂了,“咱們的機器還會打呼嚕?”
“會。”劉好仃笑,“你聽多了,就知道哪台是熬夜加班的,哪台是快退休的。”
會議室裡一陣笑。氣氛一鬆,問題也就來了。
小林皺眉:“但有幾個人的數據對不上。小陳在荷蘭的英語彙報成績是b+,可她自己說當時差點卡殼,靠手勢比劃才講完。我們問基地,他們說評分標準偏寬鬆。”
“那信誰的?”小李問。
“信過程,不信分數。”劉好仃拿起筆,“把她的彙報視頻調出來,咱們集體看一遍。成績可以修飾,眼神騙不了人——她要是真慌了,眼睛會躲鏡頭。”
小林點頭記下。劉好仃又翻到另一份材料:“還有老王,質檢崗那位。他在日本待了兩個月,回來後參與了新塗層檢測標準的修訂。但人事說他最近兩次內部測試成績下滑,懷疑是不是年紀大了,學得快忘得也快。”
“要不……補考一次?”小李試探著問。
“彆考。”劉好仃搖頭,“安排個實操,讓他現場檢測一批問題玻璃。成績不重要,看他手穩不穩、眼神清不清。咱們要的是能看懂玻璃‘心跳’的人,不是背標準的機器。”
會議定下方向:數據要,但不能唯數據。每個人的成長,得用“看得見的手”和“聽得見的聲音”來驗證。
接下來三天,評估組忙得腳不沾地。
培訓部調出所有培訓視頻,一段段回放;人事安排一對一訪談,問的不是“你學了啥”,而是“哪一刻你覺得腦子突然通了”;技術組則組織了五場實操測試,從設備調試到工藝改良,全真模擬。
最有趣的是小陳那場彙報複審。
視頻一開,她站在荷蘭實驗室的白板前,英語說得磕磕巴巴,但手勢飛快,像在空中畫畫。說到關鍵處,她突然停下來,指了指牆上的鐘:“你們看,現在是下午三點,陽光角度和咱們廠東區測試間一樣。如果我們把塗層響應時間調整0.3秒,是不是就能捕捉到這個光區?”
評審組的人都愣了。
“她不是在彙報,”小李說,“她是在現場做實驗。”
劉好仃笑了:“這才是‘能聽見光的人’。”
另一頭,老王的實操測試也出了結果。
那批玻璃表麵看不出問題,但透光率波動異常。老王戴上老花鏡,拿放大鏡一點點掃,最後停在左下角一處幾乎看不見的劃痕上。
“這兒,”他指著,“應力集中點。不出三天,會裂。”
技術組切片驗證,果然。
劉好仃看著報告,輕聲說:“有些人走得慢,但每一步都踩在點上。”
評估進入尾聲,人才儲備統計也完成了。
總數:37人。
其中,8人完成海外培訓並順利返崗,15人正在國內輪崗培養,14人通過校園招聘加入“尋光者計劃”預備隊。平均年齡32.6歲,本科及以上學曆占比91,關鍵技術崗位後備力量翻了一倍。
小林把數據做成圖表,投影在白板上,像一片向上生長的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