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廠區還沒完全蘇醒,叉車在空地上劃出一道弧線,像在練習簽名。劉好仃踩著水泥地的涼意走進辦公樓,保溫杯在手裡轉了半圈,杯蓋發出輕微的“哢”聲。昨晚他睡得不深,夢裡全是不同口音的“o”“a”“?????”,一個接一個,像在排隊等他回應。
他沒開燈,徑直走到會議室門口,門牌上的漆有點剝落,“會議”兩個字少了一撇,像被誰用指甲摳過。他推門進去,桌麵上已經擺好了幾份打印資料,最上麵那張貼著便利貼,字跡歪歪扭扭:“劉工,客戶分類初稿,請過目。”
他笑了笑,把保溫杯放在角落,像是給這個即將開始的早晨找個支點。
九點整,人陸陸續續到了。客服小陳抱著筆記本,頭發還濕著;外貿小林穿了件新襯衫,領口扣錯了;物流的小王則一邊啃包子一邊翻文件,腮幫子鼓得像藏了顆核桃。
“開始吧。”劉好仃沒繞彎子,直接點開投影。
屏幕上是一張世界地圖,幾十個紅點密密麻麻分布在各大洲,像誰撒了一把辣椒粉。他拿起激光筆,光點在地圖上跳了跳,落在巴西、德國、沙特幾個區域。
“咱們的玻璃,現在能鋪滿三個半足球場。”他語氣輕鬆,像在聊天氣,“可咱們知道,巴西客戶早上幾點喝第一杯咖啡嗎?德國人喜歡用手機查物流,還是電腦?沙特的客戶,是更在意包裝的結實,還是打開時的儀式感?”
小林咽下最後一口包子,舉手:“我們……不是有客戶反饋表嗎?”
“有。”劉好仃點頭,“但那像體檢報告——告訴你血壓高,沒說你為啥熬夜。”
會議室安靜了一瞬,隨即有人笑出聲。
“所以今天,咱們不搞體檢,搞‘家訪’。”他翻開資料,“分四組,每組負責一個區域,目標就一個:搞清楚客戶真正想要什麼,哪怕他們自己都沒說清楚。”
小陳皺眉:“可咱們現在服務也不差啊,清關快、發貨穩,客戶也沒大規模投訴。”
“是沒投訴。”劉好仃不急,“可你有沒有發現,最近續約的客戶裡,主動提‘合作愉快’的越來越少?”
他打開另一份表格,數據靜靜躺著:“上季度,有七個國家的客戶在反饋裡寫了‘還可以’‘沒問題’——聽起來挺好,對吧?可‘還可以’的意思,往往是‘也就這樣’。”
小王停下咀嚼,包子在嘴裡懸了片刻。
“咱們不能滿足於‘還可以’。”劉好仃聲音不高,卻像敲了下鐘,“我們要的是‘非你不可’。”
會議結束,各組領了任務。劉好仃沒走,站在白板前,用不同顏色的筆圈出幾個重點國家,又在旁邊寫下一串關鍵詞:時差、語言、節日、氣候、宗教習慣。
下午兩點,調研開始。
客服組先翻老郵件,發現德國客戶總在上午十點前發消息,而沙特的往往在傍晚才回複。小陳嘀咕:“他們是不是下午才上班?”
查了資料才明白,那邊午休長,工作節奏慢,傍晚才是溝通黃金期。
外貿組聯係翻譯,試著用hatsapp跟中東客戶聊了幾句,對方秒回:“你們終於換人了?上次我問防紫外線玻璃,客服回我‘這個要問生產’,然後三天沒音訊。”
小林聽得臉紅,趕緊記下:“溝通斷層,響應鏈太長。”
物流組更慘,想了解南美客戶對包裝的偏好,結果對方用葡萄牙語發了一大段語音。小王點開翻譯軟件,屏幕跳出:“您的包裹像被猴子扔過一樣。”
“猴子?”他瞪大眼,“我們包裝很結實啊!”
後來才知道,對方是抱怨運輸過程太顛,哪怕包裝完好,客戶也覺得“像被扔過”。
第三天,各組彙總信息。
會議室的白板快被寫滿了。一邊是“德國客戶希望物流更新精確到小時”,另一邊是“印尼客戶更信任電話溝通,不喜文字”;一邊寫著“法國設計師要求樣品附材質故事卡”,另一邊標著“俄羅斯冬季運輸需防凍膜”。
小陳看著這些,皺眉:“這也太雜了,咱們總不能給每個國家定製一套服務吧?”
“問題就在這兒。”劉好仃站在白板前,手指輕輕敲著“沙特”那個紅點,“咱們習慣用一個標準服務全世界,可世界不是標準化的。”
他轉身,從文件夾裡抽出一張紙,是前幾天調研時收到的客戶手繪圖——一位沙特建築師畫了他理想中的包裝盒,上麵有阿拉伯紋樣,還有個小小的二維碼,寫著“掃描聽祝福語音”。
“他沒提技術參數,也沒問價格。”劉好仃說,“他關心的是——打開箱子那一刻,有沒有被尊重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