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點,公交車門在站台緩緩合攏,劉好仃站在車流外側,手裡的文件盒邊緣被晨光鍍了一層淺白。他沒上車,而是把那張寫滿紅圈的日誌紙重新折好,塞進工具包最裡層的夾袋。拉鏈合上時發出輕微的摩擦聲,像一句收尾的低語。
他轉身朝廠門走去。
晨會開始前十五分鐘,他把安全檢測報告副本輕輕放在會議桌中央,動作平穩得像在放一塊剛出爐的玻璃板。小王進來時手裡端著一次性飯盒,熱粥還在冒氣,他瞄了一眼報告標題,隨口問:“這事兒算完了?”
“階段性收尾。”劉好仃說,“牆立起來了,但風還在吹。”
老李接過話:“那接下來歇兩天?”
劉好仃沒答,走到白板前,拿起紅筆,在空白處寫下三個字:做公益。
會議室安靜了一秒。
小王差點被粥嗆住:“啥?搞慈善?”
“不是慈善。”劉好仃把筆帽扣回筆身,聲音不高,“是光。”
“光?”老李皺眉,“咱們是玻璃廠,不是發電站。”
“可我們懂光。”劉好仃指了指窗外,“玻璃不生光,但它能讓光進來。能讓影子變清楚,能讓暗處亮起來。”他頓了頓,“品牌要走出去,不能隻靠訂單和報價單。得讓人記住我們做過什麼。”
小王低頭攪了攪粥,嘀咕:“聽著像領導講話稿。”
“那就當是。”劉好仃笑了笑,“但我不是領導,我隻是個覺得該做點事的人。”
老李盯著白板上的“公益”二字,慢慢開口:“你想怎麼做?全球幾十個分廠,語言都不一樣,過節的日子都對不上,你捐書到印度,人家可能正忙著修廟;你在德國搞植樹,人家環保局比你還上心。”
“所以不搞統一動作。”劉好仃從包裡拿出一張a3紙,鋪在桌上——是全球員工分布熱力圖,紅點密集處標著城市名和人數,“我們不指揮,隻響應。誰那兒有真實需求,誰提。”
“提了誰批?錢從哪來?”老李追問。
“先不花錢。”劉好仃從工具袋裡取出一塊鋼化玻璃邊角料,放在桌麵上,“這是昨天巡檢時順手撿的廢料,厚度五毫米,隔音、防爆、透光性好。夠修三扇窗戶。”
小王抬頭:“你要拿廢玻璃做公益?”
“廢料也是資源。”劉好仃敲了敲桌麵,“我們不出錢,但可以出物、出技術、出人力。每個區域提交一份‘最小可行公益點’提案,一百字以內,寫清需求、地點、成本預估。我們篩,不拍腦袋。”
老李盯著那塊玻璃,半晌沒說話。
小王把飯盒放下,掏出手機備忘錄:“那我寫一個?”
“現在就寫。”劉好仃遞過去一疊便簽紙,“中午前貼牆上。”
會議結束,劉好仃沒回工位,而是帶著熱力圖去了維修間。他把圖釘在牆上,旁邊貼了張新打印的表格,標題是《公益項目初篩表》。四欄清晰列出:本地需求強度、文化敏感度、資源可及性、品牌關聯性。
他拿起紅筆,在底部加了一行小字:“優先考慮‘光’與‘護’的結合。”
下午兩點,牆上多了十幾張便簽。
印度團隊寫:“鄉村小學教室玻璃全碎,雨季漏水嚴重。”
德國同事提:“社區老年中心窗戶老化,冬季保溫差。”
巴西那邊說:“貧民區兒童活動站缺遮陽棚,紫外線太強。”
劉好仃一張張看過去,用圖釘標記,再按城市歸類。忽然,一張淺黃色便簽引起他的注意:
“菲律賓分廠附近有盲童學校,現有窗戶隔音差,玻璃易碎,孩子受驚頻繁。若更換為鋼化隔音窗,可改善學習環境。材料可用廠內邊角料,安裝由本地員工誌願完成。”
落款是小王。
劉好仃把這張便簽單獨移到地圖中央,用紅筆畫了個圈。圈完,他退後兩步看了看,又從工具櫃取出一塊樣品,在陽光下輕輕轉動。光線穿過玻璃,在牆上映出一道晃動的亮斑,像誰眨了眨眼。
傍晚交接班時,小王路過維修間,探頭問:“那張便簽……你看到了?”
“看到了。”劉好仃把樣品放回原位,“你為什麼想到這個?”
“我表妹在特教學校工作。”小王靠在門框上,“她說,盲孩子對聲音特彆敏感。一點碎裂聲,他們就會縮成一團。要是能睡個安穩覺,上課也能集中精神。”
劉好仃點點頭,沒說話。
小王猶豫了一下:“是不是太小了?一個學校,幾扇窗,能叫全球化公益?”
“光再小,也是光。”劉好仃拿起紅筆,在白板角落補了三個字——追光計劃。
“我們不求轟動,隻求真實。有人聽見了,就回應;有人需要了,就動手。一步一步來。”
小王笑了:“聽你這麼一說,倒不像搞活動,像修玻璃。”
“本來就是。”劉好仃合上表格,“玻璃要平整,得一點一點磨。事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