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印機吐出的會議通知還貼在公告欄上,一角被風吹得微微翹起。劉好仃沒去按,轉身走進會議室,把保溫杯放在桌角,杯蓋擰開一條縫,熱氣斜斜飄上去,糊了投影儀鏡頭一下。
他拿紙巾擦了鏡頭,順手點開電腦。屏幕上,“問題圖譜”四個字靜靜躺著,下麵是一排未分類的文件夾。他雙擊打開第一個:海外售後工單彙總。文件加載出來,密密麻麻的條目像雨天的車窗,模糊又密集。
“人都到齊了?”他抬頭。
小王點頭,筆記本已經打開。老李坐在靠牆的位置,手裡捏著一支筆,正翻看昨晚整理的筆記。外聯組的小周最後一個進來,抱著一疊打印紙,發絲被風吹得有點亂。
“開始吧。”劉好仃說,“昨天電話裡說的事,現在算正式立項。名字叫‘全球用戶體驗聯動小組’,任務就一個——搞清楚,用戶到底在哪兒卡住的。”
小王抬眼:“我們不是做玻璃的嗎?”
“玻璃是給人用的。”劉好仃調出越南那批新機的數據,“係統日誌顯示觸控響應正常,但用戶說遲鈍。為什麼?”
沒人答。
他點開一段現場視頻。畫麵裡,一個中年男人站在廚房裡,手指在屏幕上快速點按,額頭冒汗。環境溫度顯示三十八度,濕度百分之八十二。
“他不是不會用,是怕機器出問題。”劉好仃說,“天熱,家裡電壓不穩,他一碰就擔心燒主板。手抖,誤觸多,反而覺得機器不靈光。”
老李皺眉:“這算我們的責任?”
“不算責任,算現實。”劉好仃關掉視頻,“我們能控製玻璃的透光率,但控製不了用戶手心的汗。可如果我們知道他出汗,是不是能在設計時留點餘地?”
小周翻了翻手裡的資料:“南美那邊也有類似反饋。有用戶說開機界麵太藍,看著心慌。我們回問是不是顯示異常,對方說‘顏色像葬禮用的布’。”
辦公室安靜了一秒。
小王忍不住笑出聲,又趕緊憋住。
“笑得出來,說明還沒當真。”劉好仃打開另一份文件,“德國一個老年用戶,操作視頻看了三遍。每次到‘長按三秒啟動’這一步,手指按下去,又抬起來,反複七次,最後關機走人。”
他暫停畫麵,指著時間戳:“每次停留四到五秒,不敢長按。不是說明書沒寫,是他怕按壞了。”
老李搖頭:“行業標準就是三秒,總不能改成‘輕輕碰一下就行’吧?”
“標準是死的,人是活的。”劉好仃調出一張統計圖,“我們把所有‘操作失敗’的案例按節點拆開,發現‘啟動’這個動作的放棄率最高,尤其是六十五歲以上用戶和非中文母語者。這不是技術問題,是心理門檻。”
他拿起筆,在白板上寫下四個詞:地理區域、使用環境、文化背景、操作習慣。
“從今天起,每條用戶反饋,都往這四個格子裡塞。塞不進去的,咱們再加格子。”
小周舉手:“那‘顏色太藍’算哪個?”
“文化背景。”劉好仃在白板上畫了個分支,“南美忌諱藍,北歐嫌冷,日本用戶反饋‘開機像醫院’。這不是偶然,是色彩在不同地方說了不同的話。我們得建個‘色彩語義庫’,以後設計界麵配色,先查詞典。”
小王嘀咕:“這活兒細得像繡花。”
“機器是鐵的,人是軟的。”劉好仃說,“我們繡的是人和機器之間的那層紗。紗破了,再好的技術也進不去。”
老李翻開筆記本:“那‘按鍵三秒’呢?真要改?”
“不改。”劉好仃搖頭,“但得知道它卡住多少人。我們引入一個新指標——行為滯留點。看用戶在哪個步驟停頓、猶豫、重複操作。停留超過三秒,就算‘心理障礙點’。”
他點開一段新視頻。德國老人再次出現,手指懸在圖標上方,微微發抖。
“你看他手抖嗎?”劉好仃放慢播放速度,“不是關節炎,是怕。怕按下去機器炸了,怕修不起,怕兒子回來罵。這叫‘交互恐懼’。”
辦公室沒人說話。
劉好仃在筆記本上寫下“交互恐懼閾值”,圈出“老年人”“非母語者”兩個詞,翻頁時,筆尖在紙上劃出一道長線。
會議繼續。
他們開始一條條過數據。售後工單、滿意度調查、代理口述記錄,格式五花八門,有的用表格,有的是手寫掃描件,還有語音轉文字的碎片記錄。
“統一入口。”劉好仃打開加密文件夾“用戶反饋原始池”,“所有原始記錄,先歸這兒。不刪不改,原樣存檔。”
他帶著大家一條條標注。每條記錄打兩個標簽:需求類型——功能型、情感型、文化型;觸發場景——安裝、啟動、日常使用、故障處理。
三小時過去,屏幕上漸漸浮現出一張由數百個標簽組成的拓撲圖。點與點之間連線密布,像一張蜘蛛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