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點,車間的地磚還泛著隔夜的涼氣,劉好仃的布鞋踩上去,發出輕微的“嗒嗒”聲。他沒去卡盒前看新卡,也沒順手整理公告欄,而是徑直走進工具間,拉開最底層的抽屜。那卷紅膠帶還在,邊上多了個硬皮本子,封皮邊角磨得發白,像被手心焐了多年。
他翻開本子,翻到“信息通”那一頁,上麵密密麻麻記著日期、卡號、問題類型、接收時間、處理節點。他抽出一支紅筆,把過去七天東區所有回應卡的處理時長逐一標出,再算出平均值。筆尖在紙上頓了頓,寫下:“41小時。”
小陳來得早,抱著一疊文件夾進來,看見他低頭寫寫畫畫,問:“又算賬呢?”
“不算賬,算路。”他把本子推過去,“上個月,一張卡從寫到回,平均要等三天。現在,不到兩天。”
小陳掃了一眼數據,皺眉:“可有人還說,貼牆是做樣子。”
“那就把樣子做實。”他合上本子,“叫老周和維修組組長,八點前到會議室,帶上周報。”
八點整,四個人圍在小會議桌前。白板上還沒寫字,隻貼著幾張便簽,是上周東區提交的參與卡複印件。劉好仃拿筆在左邊寫下:“上月平均響應時間:72小時。”右邊寫:“本周東區:41小時。”中間畫了個箭頭,標上“↓42”。
老周盯著那串數字看了兩秒,嘀咕:“這數準嗎?誰記的?”
“每張回應卡現在都標了時間。”劉好仃翻開小陳帶來的記錄冊,“接收時間,處理人,完成時間,三欄齊全。不是誰說了算,是卡說了算。”
維修組組長翻了翻冊子,忽然指著一條:“這卡說模具漏油,下午三點交的,我們四點就處理了,怎麼算成六小時?”
“因為卡是三點十五分才轉到你組登記本上的。”小陳指了指交接記錄,“之前在質檢台壓了十五分鐘。”
會議室靜了兩秒。
“原來卡也會迷路。”老周笑了,“跟人一樣。”
“所以現在每張卡都要‘簽到’。”劉好仃說,“寫了,就得有人接;接了,就得有人辦;辦了,還得讓人知道辦了。不是走形式,是讓路不堵。”
老周點點頭,又問:“可工人真在乎快這幾個小時?”
劉好仃沒答,轉頭對小陳說:“把照片放一下。”
小陳打開手機,投到白板上。第一張是三周前的回應牆,兩張卡孤零零貼著,反饋隻有一行字:“已知。”第二張是昨天拍的,五張卡排開,每張下麵都有手寫反饋,處理人簽名,完成時間精確到小時。
“以前寫了,像扔井裡。”劉好仃指著照片,“現在寫了,知道誰在辦,辦到哪一步。不是快慢的問題,是有沒有回音。”
老周沉默了一會兒,忽然說:“我班上老李昨天問我,‘是不是寫卡多了,活就多了?’”
“你怎麼答的?”
“我說,活沒多,是活更順了。”老周咧嘴,“他還真信了。”
會議室裡笑起來。維修組組長合上記錄冊:“行,這數我認。但全廠都這麼算,得統一格式,不然亂。”
“正有這打算。”劉好仃從文件夾裡抽出一張表格,“以後所有回應卡,三欄必填:接收時間、處理人、完成時間。缺一欄,算未閉環。”
小陳接過表格看了看:“這不難,就是多寫幾個字。”
“字不多,心就亮了。”劉好仃收起本子,“數據不是用來壓人的,是用來照路的。”
會散後,劉好仃沒走,留在會議室把白板擦了,重新畫了條折線圖。橫軸是過去三周,縱軸是平均處理時長,起點在72,終點落在41,斜斜地往下走,像一條正在拉直的繩子。
他拿a3紙打印出來,標題隻寫了一行:“東區問題響應趨勢”。下麵三行小字:“起點:72h→當前:41h→目標:24h”。
下午兩點,他把圖貼在公告欄“回應牆”旁邊。膠水塗得勻,四角壓平,沒遮住任何一張卡。路過的人抬頭看了幾眼,有人念出聲:“目標二十四小時?真能到?”
沒人回答,但第二天一早,趨勢圖底下多了支筆。
藍色的,筆帽上貼著個小笑臉貼紙。
劉好仃看見時,筆已經橫放在圖下方,像被人輕輕放下,又像特意擺正。他沒動它,隻蹲下身,用指尖把圖右下角翹起的一小塊紙壓平。
中午,小陳來換新卡,站在公告欄前數了數:“這周東區交了二十三張,比上周多九張。”
“多少張閉環了?”
“二十一張。兩張在處理中,都在四十八小時內。”
劉好仃點點頭,轉身去工具間取日誌本。剛推開門,看見老周站在卡盒前,手裡捏著一張紙,正往裡塞。
“又寫卡了?”
“不是我寫的。”老周把卡推進去,拍了拍盒子,“是三班的小王。說夜班飲水機沒熱水,建議檢修。他還特意問,‘這卡能上牆嗎?’”
“能。”劉好仃說,“隻要寫了,就能。”
老周走後,他打開卡盒,抽出那張卡看了看,放進待處理文件夾。又從抽屜裡取出日誌本,在“效率通”那一頁寫下:“線在走,路在長。”
傍晚六點,車間燈一排排熄滅,他最後一個離開。走到公告欄前,看見一個穿藍工服的年輕工人正踮著腳,盯著趨勢圖看。那人沒動筆,也沒說話,就那麼站著,手指輕輕劃過那條下降的折線。
劉好仃沒上前,轉身回了工具間。
他打開抽屜,把紅膠帶往裡推了推,直到完全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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