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好仃把手機從充電器上拔下來,屏幕亮起,微信群消息未讀數停在七條。他沒點開,徑直走向會議室。門把手上那副棉紗手套還在,邊緣已經起了毛球,像是被誰反複抓握過。
七點整,人陸陸續續進來。小吳最後一個到,手裡抱著筆記本電腦,頭發亂得像剛從被窩裡爬出來。他坐下時,電腦卡在桌角,差點滑下去。
“遲了兩小時。”劉好仃沒抬頭,翻著桌上一疊打印出來的測試曲線,“但你交了。”
沒人接話。材料組的老陳低頭盯著自己的鞋尖,手指在桌麵上輕輕敲著,像是在數秒。
劉好仃起身走到投影幕布前,點開一段視頻。畫麵是冷庫監控拍的,一個工人戴著厚手套,正彎腰安裝護角。他試了三次才卡進去,最後一次手一抖,零件差點掉進雪堆裡。整個過程用了四十七秒。
“咱們的設計,應該讓他三秒搞定。”劉好仃關掉視頻,“不是他動作慢,是我們沒想周全。我們晚一天改,他就要多花三百六十五次四十七秒。一年下來,夠他在冰庫裡多站三天。”
小吳低著頭,手指在鍵盤上敲了兩下,把剛發到群裡的建模文件撤回,重新命名,再發一遍。
“從今天起,‘護角攻堅’群不強製六點前交。”劉好仃說,“可以晚一小時,但必須寫清楚:卡在哪,要啥幫。”
他轉身在白板上畫了三欄:“做了啥”“卡在哪”“要啥支援”。最後一欄寫完,順手在下麵加了一行小字:“支援不是求人,是讓問題少走彎路。”
老陳抬起頭:“我們那批t7材料,昨天下午三點做的噴砂處理,今天冷凍完又黏了。”
“幾點做的?”劉好仃問。
“三點半。”
劉好仃從文件夾裡抽出一張表格,推過去:“模具車間的排風係統,每天三點停。濕度從四十五升到七十二。你們那批正好在高濕段。”
老陳愣住:“這也能查到?”
“能查到的事,就不叫意外。”劉好仃掏出筆,在“要啥支援”欄寫下:“設備科,加裝除濕機,限定噴砂時段為上午八點到十一點。”他圈住,“從今天開始,每批材料附環境日誌。誰漏了,下次會議站到後麵去。”
會議室裡有人笑了。緊繃的氣氛鬆了一扣。
劉好仃轉向結構組:“小吳,新模型跑完了嗎?”
“跑完了。”小吳點開三維圖,“圓弧過渡,應力降了六成。仿真沒問題。”
“實物呢?”
“……有裂紋。”小吳聲音低下去,“十次彎折,邊緣出了一道白線。”
劉好仃沒說話,從包裡掏出那副棉紗手套,遞給小吳:“戴上,裝一遍。”
“現在?”
“現在。”
小吳戴上手套,拿起樣件,對著桌邊的模擬框按下去。他習慣性地用拇指從外側發力,一撬——哢。動作乾脆,但劉好仃盯著樣件邊緣,輕輕搖頭。
“你仿真時怎麼設的受力方向?”
“內壓,垂直向下。”
“工人不會那麼做。”劉好仃拿過樣件,“他們冷得手僵,都是斜著往上頂,借力。你模型方向反了。”
小吳愣住,回頭看向電腦,手指飛快調出參數界麵。
“改模型。”劉好仃說,“按實際操作來。再加個導角,零點三毫米,緩坡過渡。”
“可重量又要上去了。”
“輕重要,但不斷更重要。”劉好仃把樣件放在桌上,“咱們不是做工藝品,是做護角。它得扛住人手抖、手套滑、心急火燎的時候。”
小吳點頭,重新建模。會議暫停了十五分鐘,他埋頭改圖,額頭上沁出一層細汗。
劉好仃走到生產組王姐身邊:“模具廠那邊,窗口還穩嗎?”
“剛來消息。”王姐皺眉,“上遊加急單,可能把咱們的停機時間壓到六小時。”
“六小時夠嗎?”
“夠,但不能出錯。預熱、注塑、冷卻、首檢,一步卡不住,全盤拖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