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好仃掛了電話,聽筒落回座機時發出清脆的“哢噠”聲。他沒動,盯著牆上的排產表看了兩秒,轉身抽出一份剛打印的回訪問卷,翻到最後一欄,用紅筆圈住“客戶是否提及競品”這一項,遞給了小李。
“彆光記好話。”他說,“人家誇你,是情分;人家憋著沒說的,才是我們要聽的。”
小李接過問卷,有點愣:“可大部分都說新提示卡管用,語音也清楚,能提醒調火,挺實在。”
“實在歸實在。”劉好仃把保溫杯擰開,吹了口氣,“可張師傅昨天還跟我說,隔壁廠那台新機器,不光會喊‘調小火’,還會自己算環境溫度,順帶建議開散熱扇。”
小李沒接話,低頭翻了翻手裡的記錄。老周這時從質檢那邊回來,手裡捏著幾張剛收上來的反饋單:“我讓回訪組加了三個問題,結果還真挖出點東西——有六個客戶說最近有人上門推‘智玻王’,功能聽著像會算命,一開機就報‘當前氣壓偏低,建議延後點火’。”
“這不是提醒,是指揮。”劉好仃點頭,“咱們說‘快調小火’,是救火;人家說‘建議延後點火’,是防火。”
調度室裡安靜了一瞬。小李撓了撓後腦勺:“可咱們的語音模塊已經改完了,喇叭響,話也短,再改……總不能讓它算天氣吧?”
“不急著改。”劉好仃走到白板前,拿起記號筆,“先搞清楚一件事——咱們這輪調整,到底管不管用?哪兒管用,哪兒還是瘸著腿跑?”
他畫了個十字,橫軸標“服務響應”,縱軸寫“技術感知”。然後在橫軸靠右的位置點了個點:“服務這塊,咱們追上來了。客戶一聽機器開口,就知道出問題了,不用再猜‘嗡嗡響’是啥意思。但技術這塊——”他往上一指,“人家已經不在一個台階上了。”
老周湊近看了看:“那這圖咋看?”
“看差距。”劉好仃拿紅筆在圖上劃出一條斜線,“咱們在橫著走,人家在往上爬。你現在問客戶‘有沒有進步’,他當然說有。可你要是問‘要是能自動調溫,你換不換’,答案就不一定了。”
小李反應過來:“所以不能隻收‘很好’‘不錯’這種話,得把‘但是’‘不過’‘要是……就好了’全扒出來。”
“對。”劉好仃把本子推過去,“建個‘但是清單’。誰說‘語音挺清楚,但是不如那台會自己調參數’,記下來;誰說‘提示卡接地氣,但是看著像小作坊發的傳單’,也記下來。”
老周笑了一聲:“聽著像找罵。”
“找罵才靠譜。”劉好仃說,“咱們修了三十年機器,哪次進步不是從挨罵開始的?”
接下來三天,回訪組的節奏變了。不再隻問“有沒有改善”,而是追著問“有沒有更想要的功能”。小李帶著兩個年輕工人,把五十家試點客戶的通話錄音全扒了一遍,逐條標注帶“但是”的句子。
彙總那天,劉好仃把數據投影到牆上。
第一行:客戶主動提及競品的比例,從上月的8升到25。
第二行:售後谘詢中,“你們有沒有語音自動調參”“能不能聯網監控”這類問題,數量翻了兩倍。
第三行:服務滿意度從3.8升到4.4,但複購意向沒變,還是61。
屋裡沒人說話。小李盯著屏幕,忽然開口:“咱們的喇叭是響了,可人家的腦子是活的。”
“沒錯。”劉好仃指著圖,“咱們把‘人話’送到了客戶耳朵裡,可人家把‘專家話’送進了客戶心裡。”
老周搓了搓臉:“那現在咋辦?難不成真去搞ai?”
“不急。”劉好仃轉身在白板上寫下八個字:“優勢守住,短板未破。”
他回頭看著兩人:“咱們的強項是什麼?聽得懂人話。客戶說‘像老伴發脾氣’,我們能對應到電機震動值;說‘卡扣順得像摸老婆的手’,我們能拆解成斜麵0.5毫米。這不是技術,是經驗,是人情味。這塊不能丟。”
“可光有這個,撐不起未來。”小李低聲說。
“所以得看清短板。”劉好仃拿起紅筆,在“技術感知”那一軸重重畫了一道,“客戶現在不光要‘聽得懂’,還要‘看得起’。咱們的機器一說話,人家覺得是鄰居大叔提醒;人家的機器一開口,客戶覺得是工程師坐鎮。差的不是聲音,是信任感。”
老周皺眉:“那咋辦?總不能把說明書印成博士論文吧?”
“不用。”劉好仃翻開那本手寫筆記,翻到一頁畫著草圖的紙,“我昨天去張師傅廠裡,站他那台‘智玻王’旁邊聽了十分鐘。它報了三次溫,提醒一次散熱,語氣平穩,用詞專業。但你知道最打動他的是哪句嗎?”
兩人搖頭。
“是‘建議開啟輔助散熱,已為您節省能耗約12’。”劉好仃合上本子,“它不光說問題,還說好處。咱們呢?隻說‘快調小火’,不說‘調了能省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