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黃走後,車間安靜了幾分鐘。小李還站在看板前,盯著那張被換下的舊紙條,字跡已經有點模糊,像是被手心焐過好幾遍。她沒動,也沒說話,隻是把手機揣回兜裡,轉身去關監控設備。
劉好仃沒走。他站在牆邊,看著老黃新貼的那張紙條:“建議維持參數,但每兩小時複檢一次邊緣溫度。”看了足足半分鐘,然後掏出筆,在旁邊空白處畫了個小方框,寫上“驗證方案”四個字。
第二天一早,這張紙條還在,方框沒擦。劉好仃把老黃、班組長和小李叫到看板前,手裡拿著三份打印紙。
“咱們得把這事走一遍。”他說,“不是信誰,也不是聽誰說,得讓數據說話。”
老黃皺眉:“我已經試過三輪了,溫度穩,裂紋沒再出。”
“我知道。”劉好仃點頭,“可咱們不能靠‘沒出’來定事。得知道它為啥沒出,還得知道它啥時候會出。”
班組長端著杯子,吹了口熱氣:“你是說,再跑一遍?”
“不光跑,還得往死裡逼。”劉好仃把紙分給他們,“高溫、高濕、連軸轉,看看玻璃能不能扛住。客戶那邊啥環境咱們不知道,但咱得比他們更狠。”
小李翻了兩頁:“你要搞壓力測試?”
“不叫搞,叫驗。”劉好仃說,“改了是改了,好不好,得看它能不能活過三天三夜。”
老黃不吭聲,手指在紙邊上輕輕敲了兩下。他知道劉好仃說得對,可心裡還是有點彆扭——乾了三十年,頭一回被人說“得驗你”。
班組長先開口:“生產線不能停,今天有兩車貨要發。”
“不動主線。”劉好仃指著手裡的方案,“每兩小時從生產線上抽三片,做應力測試。同時在舊烘乾房搭個試驗線,模擬極端環境,跑滿七十二小時。”
小李抬頭:“那得有溫控,還得實時錄數據。”
“溫控儀我找到了,倉庫裡躺著一台報廢的,還能用。”劉好仃說,“你負責搭數據看板,每小時自動刷新良率和溫度曲線。”
班組長問:“誰盯著?”
“輪班。”劉好仃掏出一張排班表,“你安排人記溫濕度,老黃帶人做檢測,小李管係統反饋。三方數據分開錄,最後我合賬。”
老黃終於開口:“乾嗎分三份?我不懂電腦,但手裡的尺子不會騙人。”
劉好仃看著他:“我不是不信你。我是想讓以後來的人,不管是誰,翻開本子就知道——那天幾點幾分,溫度多少,出了幾片問題,怎麼處理的。不靠誰的記憶,靠本子。”
空氣靜了一瞬。
小李輕聲說:“雙盲記錄?”
“不叫那麼玄。”劉好仃搖頭,“就是誰都不看誰的本子,直到最後對賬。你錄係統數據,老黃記實測結果,我來核。誰也不偏誰。”
老黃盯著他看了幾秒,忽然伸手,接過筆,在自己那份方案上簽了名。沒說話,但動作很重,像是把名字釘進紙裡。
班組長也簽了,順口問:“那試驗線在哪搭?”
“舊烘乾房。”劉好仃卷起紙,“下午就能通電。”
下午三點,烘乾房門被推開。裡麵堆著幾台廢棄設備,角落裡還有半袋沒拆的保溫棉。劉好仃帶著老黃和小李進來,手裡拎著那台翻出來的溫控儀。
“外殼鏽了,但表頭是好的。”小李蹲下檢查,“接上電源試試?”
老黃沒急著動手,先用手摸了摸牆,又抬頭看通風口:“這兒保溫還行,就是熱源得穩。”
“蒸汽管道就在隔壁。”劉好仃指了指牆外隱約傳來的嗡鳴,“引一股熱氣進來,用銅管繞一圈,當加熱環。”
小李算了一下:“溫差可能控製不住,波動大。”
“不求準,求狠。”老黃站直,“客戶倉庫夏天能到四十度,咱們設三十八,濕度拉到八十五。隻要不停機,就算過。”
班組長帶著兩個夜班工人過來,幫忙拆管道、接銅管。小李用手機架了個支架,連上外接攝像頭,實時拍烘乾房內部畫麵。畫麵傳到她平板上,旁邊還開著一個自建的小程序,準備記錄每小時的溫度、濕度和下線玻璃狀態。
“名字起啥?”她問。
“就叫‘烤爐日記’。”劉好仃說,“聽著像燒烤攤。”
大家都笑了。
老黃沒笑,但嘴角鬆了點。他蹲在溫控儀前,把電線一根根接上,動作慢,但穩。
六點前,設備通電。溫控儀亮起綠燈,數字從二十六開始往上爬。
“第一小時,三十八度,濕度六十。”小李念著讀數,“穩定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