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汴京,鐵匠巷。
風雪被巷口的屋簷割裂,卷著刺骨的寒意,卻撲不滅那座小鐵匠鋪裡熊熊燃燒的爐火。
火光映照下,一個魁梧的身影赤著虯筋畢露的上身,每一次揮舞重錘,都仿佛在向這蒼天發出無聲的怒吼。
是鐵牛。
汗水順著他古銅色的肌膚滑落,瞬間被高溫蒸發,騰起一陣白霧。
他的身前,不再是普通的鐵砧,而是一塊從戰場上拖回來的、嵌著半截斷矛的巨大青石。每一次重錘落下,都迸射出璀璨的火星,像一顆顆不甘熄滅的流星。
鋪子最深處的陰影裡,靜靜地躺著一口黑漆楠木棺材。
它不再是催命符。
是見證者,見證著一群被世人遺忘的亡魂,如何在這風雪之夜,於烈火中重新擦亮他們的獠牙。
爐火的紅光,終究映不亮整座汴京城的陰詭。
高俅的鐵鷹衛與朱勔的裁決司,如同兩條被激怒的瘋狗,在樊樓周圍的街巷中,已經展開了數次無聲卻血腥的撕咬。
雙方都折損了一些藏在暗處的眼線,也抓了幾個對方的外圍,卻都默契地沒有將事情鬨大。
這是一場微妙的平衡。
平衡的支點,就是樊樓之上,那個看似風光無限,實則被囚於錦籠的名妓,李師師。
……
龍王寨,水汽氤氳。
周邦彥和漕幫幫主張橫並肩站在哨塔上,任憑帶著水腥氣的冷風吹拂著麵頰。遠方汴京城的輪廓,在薄暮中模糊成一片巨大的、沉睡的獸影。
“兩天了,邦彥。”
張橫吐出一口濁氣,聲音裡帶著壓抑不住的焦慮。他是看著周邦彥長大的,這個平日裡沉穩如山的孩子,此刻卻像一把繃緊了弦的弓,讓他心疼。
“鐵牛那邊遞話過來,你要的東西都妥了。可樊樓那邊,如今是鐵板一塊,針插不進,水潑不進,怎麼送進去?怎麼把人救出來?”
周邦彥沒有說話,隻是伸出手,接住了一片被風吹來的、濕漉漉的柳葉。
葉脈清晰,卻已失了生機,在他掌心微微蜷縮。
“張叔。”
他緩緩開口,聲音平靜得可怕,像結了冰的河麵,聽不出絲毫波瀾。
“硬闖,是死路。我們的人手,經不起任何一次正麵的消耗。”
“那……”
“但有時候,最嚴密的防守,反而藏著最致命的破綻。”周邦彥的眼中,閃爍著冰冷的、屬於弈棋者的光芒,“高俅和朱勔,都想知道師師到底是誰的人。他們互相猜忌,這便是我們可以利用的縫隙。”
他的手指輕輕碾過那片枯葉,將其碾成了碎末。
“朱勔比高俅更急。因為賬冊在我手上,他怕師師知道些什麼,更怕高俅先從師師嘴裡問出些什麼。所以,他一定會先動手,他會想儘辦法,把師師從樊樓這個高俅的地盤上,轉移到他自己的地方。”
張橫的眼睛亮了:“你的意思是……在他們轉移的路上動手?”
“不。”周邦彥搖頭,眼中的光芒愈發深沉,“那會讓我們徹底暴露在兩方的視野裡,變成他們共同的獵物。我們要做的,不是在路上劫囚,而是……逼他們自己亂起來。”
他的計劃,在腦海中已經推演了千百遍,每一個細節都浸透了血與火的預演。
“我需要漕幫的兄弟們,幫我一個忙。”周邦彥的語氣不容置疑。
“你說!”
“今夜,我要樊樓……‘鬨鬼’。”